“他先是在書店偷聽了我的名字,假裝未卜先知的神算,來套近乎。然後他請我吃飯,吃了糟鴨、燜羊肉、火腿蝦圓雜膾。最後他還送給我兩包黑煤,說是什麼銀母,讓我放在壇子裏麵燒。我依言而行,燒出一百多兩紋銀來,拿到店裏一看,成色十足。如此待我,我豈能不信他?”
阮思陳揶揄道:“三十年前的一頓飯,吃的什麼都記得那麼清楚,看來這頓是吃好了!”
馬純上咧嘴笑道:“那時我的銀子都為一個朋友的事墊用去了,囊中羞澀,幾日不得飽食,多虧了這位洪憨仙,我先大吃了他的兩頓,吃得頂飽,後來又被請去西湖花港,吃了一日的酒席,真是人生樂事!”
又是請客又是送禮,還白送馬純上一百兩銀子,足有蘧業良三年的俸祿。這麼下血本,圖謀一定不小。瞿煥新問馬純上:“那洪憨仙最後騙到了多少錢?”
馬純上邊笑邊搖頭:“半兩銀子都沒騙到。他是要借我的名頭,結識胡塚宰家的胡三公子。那胡三公子被他一陣誆騙,已兌出白銀一萬兩,預備托請他燒製銀母,點銅錫之物煉成黃金。怎料我們那日吃完酒席,他就頹然病倒,再過六日,就嗚呼哀哉了!”
眾人皆笑。“這騙子死得還真是時候!”
不一會兒,一行人走到貢院門口。看門的衙役問:“你們來幹什麼?”
“這位官差,我等是江南士子,可否讓我們進貢院一看?”
衙役厲聲道:“嘖!考場重地,豈是你們想看就看的?”
阮思陳湊上前,低聲問:“官差大人,貧道有禮了。你看這位老先生已是古稀之年,難得來一趟北京,你能否通融一下。”
衙役舉頭四顧,見沒有旁人,把手放在嘴邊。阮思陳把耳朵湊上去。衙役低語了一陣。
“謝謝官差大人!”阮思陳樂嗬嗬地回來,拉著眾人就向前走。
瞿煥新問:“怎麼回事?”
“前麵有個攤位,是行主人,給他幾個小錢,他就能帶我們進貢院。”
“行主人?”
“專門帶人參觀的。”
“哦,原來是黑導遊。”
“煥新,你說的黑導遊是什麼意思?”
“肯定是打點好了貢院上下,專做帶人進去的生意。”
馬純上撚須道:“天子考場,聖人之地,哪裏容貪官汙吏胡來。我們還是不進去了吧!”
三人見馬純上神態凜然,知道不好勸,就在貢院門口站了一陣,讓馬純上往院裏望。馬純上呆立了一會,轉身要走,突然聽見一聲:“馬老先生,蘧小公子!”
瞿煥新回頭一看,來人從貢院走出,大腹便便,春光滿麵,正是趙文華。
馬純上作揖:“趙大人!怎會在此?”
“來年又是貢試年了。我奉了皇命,來修葺貢院,今日正好收工。馬先生,蘧小公子,你們又是為何而來?”
“慚愧,老夫科場不利,未曾入得貢院,今日來北京看望蘧編修,順道來此一遊,卻沒想到貢院不讓進。”
“哦。相逢是緣,今天該你進貢院一遊!”趙文華笑著拉起馬純上的手,就往貢院裏走。
馬純上連忙客氣道:“趙大人,使不得。你忙你的!”
“這有何使不得?你和蘧小公子是江南名士,我帶你們進貢院遊玩,會是仕林美談!”趙文華不容分說,拉著馬純上走進貢院大門。三人跟上。阮思陳對著衙役做了個鬼臉。那衙役見為帶人的是工部侍郎,瞠目結舌,不敢再有阻攔。
進了大門,不遠處就是一個牌樓,三間三進,兩重飛簷,飛簷兩側各有一座龍頭魚身的石雕。牌樓正中是個黑漆牌匾,上書兩個鎏金大字——龍門。
趙文華走在最前,笑道:“這是舉子進的門。我是嘉靖八年的進士,想來上次從這底下過,已有二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