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頭領?”
“孫東峰,專管做線的頭領。他和我親近。”
“做線是織布嗎?”
“耳目眼線。他在山下開客棧,見到合適的營生,就會向寨子裏報信。”
“令尊去得突然。繼承寨主之位,是你的本意嗎?”
“我的本意,昨日已經和你們說過。”
“昨日我也和你說過,大明朝還有上百年的國祚。”
李元魁沉默,領著瞿煥新到了水泊邊上。水泊岸邊有一座小木屋,木屋被分成四個小開間,每個開間的入口都用布簾子住。瞿煥新獨自進了一個開間,茅坑在開間裏,底下就是蕩漾的湖水。
“我剛來寨子裏時,寨子裏沒有茅房。他們就隨處找個草叢方便,日積月累,寨子被屎尿包圍,又髒又臭,還容易傳染疫病。這茅房是我命人建的,能遮風擋雨。之後他們就都在這如廁。你來寨子後可曾聞到臭味?”
“這寨子已有十年有餘,從來沒有人想過建茅房嗎?”
“沒。”隔壁開間傳來李元魁的回答,聲音響亮。
二人先後出了開間。李元魁麵帶得意之色,看著瞿煥新。
這眼神清澈而愚蠢。瞿煥新說:“李寨主,你可否聽聞過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
“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放心,我不會!”
“不是這個意思。這都臭了十年了,他們也沒建茅房。是他們不知道建了茅房可以不臭,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李元魁一怔:“梅公子是說他們早已習慣?”
“我猜有人見了這茅房,會一邊如廁,一邊嫌你矯情,說過去十幾年沒有茅房,不也照樣過來了。”
李元魁的頭發和絡腮胡子翹起。一陣北風呼嘯而過,二人打了個寒顫。
李元魁長歎道:“未來史書的字縫裏,真的寫滿了吃人二字嗎?”
“你是怕被人吃,還是不願意吃人?”
“梅公子這是何意?”
“昨夜趙大說他愛吃人的腦子,是真的嗎?”
“孫頭領說他見過。”
“如果有一天,你不吃人就會餓死,那你吃嗎?”
“我……我會盡力不墮入那種境地。真的墮入那種境地,我大概是寧肯餓死,也一定不吃。”
“李寨主是位君子。”瞿煥新對李元魁作了個揖,直起身,冷冷道,“可寨子裏都是響馬。你不吃,他們會吃,對不對?”
李元魁深吸一口氣:“對。但他們也怕被人吃……”
“你說得沒錯,他們是怕被別人吃,可他們不怕吃別人。他們甚至會怕吃人的時候沒有自己的一口。所以對他們來說,不吃人不是本事,吃人才是!就像這茅廁,十幾年了都沒人修,是他們鼻子壞了,不知道臭嗎?依我看,他們是把能活在臭味裏當成了本事!我在這大明朝幾個月,從南京到兗州府,一路上見過不少人和事。不隻是這寨子裏的人心是這樣的,寨子外的人心也差不多。人心就是世道。人心如此,世道就如此,那史書的字縫裏,能不寫滿了吃人二字嗎?”
李元魁杵在原地,過了好一陣,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不對!”
瞿煥新詫異道:“我說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