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時也找陳師叔扶乩,得了四句乩語。”藍道行揮毫寫下:

南城觀霞學成道,東山摘李遁入塵。禦階北望天煥新,仙苑西行世全真。

阮思陳搖頭晃腦:“這前兩句是師兄的前半生。霞對應的是師傅,李對應的是寨主。後兩句大概是後半生。禦階北望,大概是得去北京?”

“或許是此意,或許……”藍道行撫須道,“陳師叔說過。乩語不可強解,強解必有謬誤。謬誤在心,胡亂作為,必遭因果反噬,報應上身。”

三人看著紙上的乩語,沉默。

“梅公子就隻得了這麼一首乩語嗎?”

瞿煥新說:“還給了我個‘明’字,重複了三次,大明的明。”

“光一個‘明’字就說不清,還重複了三次。”藍道行搖頭道,“解乩的時候未到,勞煩梅公子耐心等待。寨主,不早了。明天得在巳時行禮,我還得提前布置一番。”

三人出了房間。李元魁拉著二人到了自己房裏接著聊天。三人並排躺在炕上,蓋的是棉被。棉被隱隱散發著一股黴味。炕雖然暖和,燒柴卻麻煩,遠沒有暖氣方便。屋裏隻有一盞油燈,火苗隻有指甲蓋大小,一邊發著微弱的光,一邊冒著淡淡的黑煙。黑煙熏得瞿煥新眼角發紅。

阮思陳問:“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去北京。”

“去北京做什麼?”

“我之前就猜那個穿越者到過北京,北京或許有關於穿越的線索。現在藍道長的乩語也提到北京,還提到了我的名字。”

阮思陳輕聲歎息:“我們這個世界不好嗎?”

瞿煥新想念爸媽和朋友。他開玩笑道:“是因為瀏覽器記錄。”

阮思陳搖頭。

李元魁說:“阮兄弟,且不說當今皇帝一心修道,不顧百姓死活。就說梅公子的家在這個時代嗎?”

“要是他回不去呢?”

瞿煥新沉默。

阮思陳猛坐起身,大叫道:“我把自己的家給燒了,把名字改了,神樂觀肯定也是回不去了。可那又怎樣?天大地大,哪裏都是我家!”

李元魁也坐起身:“灑脫!”

瞿煥新躺在炕上,沒有動。他還是想回到現代。

想家隻是一個原因。他還想過得舒服。蘧家在嘉興是望族,嘉興是江南的富庶之地,生活條件肯定是優於明朝普通人的。可明朝富貴人家的日子再怎麼好,也沒有電、自來水和互聯網,論小日子過得舒服,竟不如一個平凡的現代人。

光不舒服也就算了,最讓人難受的,是所有人都要他中舉。蘧駪夫、魯小姐和馬純上三個都是科舉迷,天天念叨中舉。馬淩霜和阮思陳也勸瞿煥新多讀四書五經,準備參加三年後的鄉試。

有一天練劍,瞿煥新嫌熱,摘下了方巾。

馬純上說:“讀書人怎麼可以不戴方巾?”

“我不想戴。”

阮思陳則說:“頭戴方巾,走在路上,人人都敬重你是個讀書人。沒了方巾,人人都會覺得你沒身份。”

馬川上撫須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瞿煥新問:“讀書哪高了?”

“讀書才能中舉,中舉才能做官,做官了,才是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就是孔聖人生在我大明朝,也得做舉業!”

阮思陳冷笑:“馬先生,這就是你不懂了。我打小跟著我爹到處看相、算命、扶乩。能讓我爹出手的,不是進士舉人,就是進士舉人家的公子小姐。後來進了神樂觀,我又見了不少讀書人暗地裏找我師傅問吉凶。這些讀書人,平時滿嘴孔孟之言,私底下,問的都是仕途、錢財和子女。還有不少當官來燒香祈福,見我是一個小道童,就不避諱,跪在神像前把心裏話都說了。我一聽,這哪裏是什麼善男信女,分明是欺男霸女貪贓枉法的狗官,來道觀裏撒錢求心安!依我看,隻有齊家是真的。什麼修身治國平天下,都是騙人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