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第二十二章 一個女軍人的日...(3 / 3)

1984年7月5日星期四晴

下午,班裏正討論隊長的總結時,隊部文書進來叫道:“傅沉,樓下有個女的找你!”

“女的?!”我的心緊了一下。

“文書,那女的多大年紀?哪兒來的?”邱亢喊住文書嬉笑著問。

“挺年輕的,哪兒來的沒問。”文書紅著臉答道。

“快去呀,傅沉,豔福來了!”邱亢轉身朝傅沉叫道。

我注意到傅沉眉心間的那個疙瘩又凸了出來,隻見他慢騰騰地起身向門外走去。

什麼樣的女人找他?中間休息的號聲一響,我便急切地向樓下走去,我要去看看那個女人。

傅沉和那女的就站在隊部門前的走廊上。我雖然隻看了那女人一眼,一股莫名的妒意就升了起來:她比我漂亮!那白白的膚色,秀氣的臉龐,勻稱的體形,那長波浪的發型,統統比我強!

當討論重新開始時,我的臉色一定很蒼白,以致於金蘋問我“是不是病了”?我搖了搖頭,強使自己平靜下來。

“傅沉這小子真是三喜臨門呀!評上了特優生,兩處爭著要,又有一個漂亮女人找上門。”邱亢打斷討論大聲評價著。這當兒,傅沉走了進來。我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臉上似乎沒有喜色。

“哎,怎麼回來了?”班長有些奇怪地問傅沉,“去吧,不用參加討論了,你去陪人家說說話,安排她在招待所住下來。”

“沒話說!”傅沉邊點煙邊冷冷吐出了三個字。

“怎麼能沒話說?”邱亢接上了口,“‘愛你啦’,‘想你啦’一類的話多說一點,加深感情嘛!”

“你少插嘴!”傅沉突然轉身朝邱亢叫道,眉心間的疙瘩凸高了。

邱亢伸了伸舌頭,閉了嘴。

不知為什麼,我心裏一陣高興。可恰在這刻,文書又進屋叫道:“傅沉,找你的那位女同誌在隊部哭了,隊長讓你下去。”

“哦?”班裏的同誌都把意外的目光投向了傅沉。

傅沉照樣抽他的煙。

“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關係?”班長嚴肅地問傅沉。

“沒關係。”傅沉吸了一口煙,慢騰騰地答道。

後來聽邱亢說,晚飯後,是隊長領那女的去招待所住下了。

1984年7月6日星期五晴

上午照畢業像。

照完相回到宿舍,聽到班長在男宿舍裏氣惱地吼叫著,我和金蘋聞聲過去,隻見班長正對著傅沉叫:“……好哇,你現在大學畢業要進北京了,連戀人都不認了!你想想,你良心上下得去麼?你這種行為像不像陳士——”

“行了!”坐在那兒悶頭抽煙的傅沉突然揮拳擂了一下桌子,“我的事你少管!”

“少管?!”班長瞪起眼睛,“告訴你,這樣不道德的事我偏要管!

“算了。算了!”邱亢嬉笑著推開了班長,“隨著第三次文明浪潮的到來,家庭意識淡化和婚姻不穩定現象將越來越普遍,這種情況就不要往不道德一類裏歸了。”

我怔怔地望著傅沉那張冷冷的臉。難道他竟是一個地位一變就喜新厭舊的人?他今天可以拋棄這個女人,難道以後不會再拋棄第二個女人?

我的心悸動了好久。我開始對那個女人產生了同情。

1984年7月7日星期六小雨

兩年了,直到今天,我才算了解了傅沉!

早飯後,大夥正在忙著收拾行李,那個女人又到宿舍找傅沉了。望著她那紅腫的眼泡和明顯憔悴了的臉龐,我心裏忽然湧上了一陣對傅沉的怨恨:人,怎能這麼絕情?

那女的剛一進男生宿舍,就聽傅沉冷冷地問:“怎麼還沒走?”

“你怎能這樣說話?!”班長瞪了一眼傅沉。

“走吧。”傅沉沒理會班長的指責,依舊對那女人冷冷地說。

那女的終於捂著臉轉身跑下了樓。

我感到我望著傅沉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氣憤。我注意到宿舍裏的同誌都慍怒地望著傅沉。

“記住!一個人在學本領的同時,還應該學做人!”班長幾乎是在吼叫了。

傅沉雙手抱頭,緩緩蹲了下去。沉默充塞了室內,隻有雨點在單調地敲著窗玻璃。過了許久,傅沉低啞地說道:“我本來不願提起過去的,看來,不提是不行的……”

“……大家和我雖然在一起生活了幾年,但你們還不知道,我,曾經當過團長!”

“哦?”大家都有些吃驚。

“剛走的這個女人,”傅沉的嗓音顯得更加嘶啞,“曾經做過我的妻子,當過團長夫人。”

“啊?!”我差點叫出聲來。他曾經結過婚?

“……在我二十九歲的那年春天,我因寫了一篇訓練經驗材料被總參轉發而在師裏出名,遂由一名副教導員直接晉升為團長,當時,我是我們軍裏最年輕的三個團長之一。在我正沉浸在晉升所帶來的喜悅中時,新任軍長——就是上次來過這裏的那個老頭,突然對全軍副團以上幹部進行了一次全麵考核。我根本沒料到考試的科目是那樣多,評分標準是那樣細,要求又是那樣嚴。結果,我的成績不僅低於其他團長,而且也低於本團的副團長和參謀長。更糟糕的是,在緊接著進行的一場演習中,我又沒能帶領全團完成任務,而且出了事故。立刻,軍長親自來團裏召開了幹部大會,我估計會有一頓嚴厲的批評,做好了挨剋的思想準備,但萬沒料到,軍長在會上宣布的卻是一項決定:撤去我的團長職務,降職改任三營副教導員……你們可以想見我的震駭程度,我直直地立在會場,從下午直站到晚上……

“隨後,軍區報紙就此事發表了頭條新聞,‘某軍大膽改變隻能升不能降的用人製度,將不稱職的一名團長連降三級’。這猝然而至的變故使我陷入了極端痛苦之中。就在這時,我的妻子——就是剛走的那個女人,在幾天的哭泣抱怨之後,以不能忍受人們的議論為理由,突然向我提出離婚,並很快去醫院流掉了她懷上的孩子……

“離婚手續辦完的那天,我對生活已徹底絕望,我想到了最後一條路,自殺!……”

傅沉的聲音愈加低啞了,他把雙拳抵到額前,痛楚地摩擦著額頭。我覺得自己望著他的雙眼裏騰起了一層水霧。

宿舍裏的每個人都屏息聽著。

“那天上午,我插上宿舍門,拿出自己的手槍,往彈匣裏壓進了這顆子彈。”他邊說邊慢慢地從衣袋裏摸出一顆手槍子彈,我認出那是我見過的兩顆子彈中塗有黑漆的那顆。“當我把槍口對準自己的腦袋時,我忽然想起,應該給父母留下幾句話,於是,便鋪開信紙寫起了遺言。我剛在信紙上寫了‘爸爸、媽媽’幾個字,一直在暗中關心我的營長猛然把門撞開,搶去了我的手槍。就在我求他把槍還給我時,十分意外地,軍長帶著警衛員出現在門口。

“‘我去五師有事,順道來看看你,給你捎了點禮物。’軍長邊說邊接過警衛員提著的一個挎包進了屋。我慌張地望了一眼提著我的手槍的營長,很怕他向軍長說出剛才的情況。軍長把手上的挎包往桌上一放,扯開挎包的拉鏈說道:‘給你帶來了幾本書,你看看。’他帶來的都是與上次考核內容有關的專業書籍。但很快,他注意到了營長提著的手槍,看到了我寫有‘爸爸、媽媽’四個字的那張信紙,發現了營長和我的不正常的神情。隻見他的眉毛揚了一下,伸手從營長手裏拿過手槍,緩緩地拉動槍機,於是,我壓進去的這顆子彈跳了出來。

“‘隻裝了一粒?’”軍長慢吞吞地問,我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根據我的經驗,自殺時隻用一粒子彈不夠。’軍長望著我,用平靜得像是拉家常的話音說,‘因為在扣扳機時,槍口總要不自覺地做一些移動,因此,有兩粒子彈要保險一些,人在那一瞬間是完全可以再扣一下扳機的。你看我,’他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耳根,我看到那上邊有一個圓形的疤,‘我也自殺過,自殺時因為隻有一顆子彈,結果打偏了,沒成功。不過,我自殺時不是坐在辦公桌前,而是躺在戰壕裏,原因是不願當敵人的俘虜!’”

我僵了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看來我今天還應該再帶一樣禮物來,警衛員!’他邊說邊從應聲走近的警衛員的槍匣裏又扣出這粒子彈。”傅沉說著從衣袋裏掏出了另一顆手槍子彈。

“軍長把兩顆子彈放在一起,很輕鬆地說道:‘有兩顆子彈自殺時會保險一些。我當兵這麼多年,還一直沒有參加過懦夫的葬禮,如果你彌補了我這個缺憾,那我真是太榮幸了!我會叫人在你墓前立一個石碑,上邊刻上:這裏趴著一個軟蛋!’說到這裏,他聲音突然提高,帶著一股不可遏止的怒氣吼道:‘要死就快死!’吼罷,便猛地大步走了出去……

“在那一瞬間,自尊心受到強烈刺傷所引起的疼痛,使得我身子劇烈地哆嗦起來,我在心裏大叫:我不死!我決不死!!

“……我活下來了,我發誓要‘爬起來’!也就是從那天起,我掛起了這個獨特的日曆。”他指了一下牆上釘著的那張寫滿了“正”字的白紙,“我想算算我得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爬起來’……

“我心裏明白,對拋棄我的妻子,不應該一味責怪,她畢竟和我一樣,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淘汰,不可能像運動員那樣冷靜地看待它……但是……但是……唉!”

傅沉緊緊地抱住腦袋,不再說話了。

屋裏一片沉寂。

好久好久之後,班長才緩緩地把手放在傅沉的肩上,那麼緩緩地、一下一下地拍著……

1984年7月8日星期日晴

昨晚失眠了。

天亮時分睡了一會兒,竟還做了一個夢。現在還依稀記得夢中的一個情景:我們軍長在我的畢業證上用紅筆批了五個字:“末流大學生!”

我不知怎的忽然有了一種預感,憑我現在的這點本領,社會對我的第一次淘汰也不會太遠了!

如果淘汰真的降臨到身上,我多想躺在一個男人懷裏歇歇,聽聽他的安慰和鼓勵啊!

這個男人隻能是傅沉!隻有他才會給我力量!

我要得到他!

謹請那位“前妻”原諒我劉小葚的狠心了!

總算看完了。

該怎麼表態?

唉,又是一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