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我驟然醒了過來,窗外沒有早起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我估摸了一下,大約還可以睡一個小時,我又轉身睡了過去。一陣金黃色的迷霧朝我飄來,隨即滾燙炙熱而要將我焚化的灼熱也撲麵而來。
白懿的臉出現在金色的霧中,可愛乖巧,正要和我打招呼,露出那種邀請我參加趴體的討喜樣子,突然一陣更加濃厚的金霧席卷而來,她的臉才閃現出痛苦的扭曲,就氣化而消失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尖叫,比弗也出現了,我捂著胸口的劇痛,哭著,“比弗,比弗,快逃啊……比弗,我會長大的,比弗……”
比弗的眼淚剛剛滾落,就氣化而散了,眼淚和他一起氣化而散了。
我站在露台上,望著對麵空出一個缺口的樹籬,望著對麵別墅的紅色屋頂,我決定還是一如往常,去跑山。
喝好蜂蜜水下樓來,張媽正在擦地板,“姑娘,起來了?”她打著招呼。
我一陣小跑衝了出去。
胸口很疼,我不知道為誰而疼,茫茫然沒有方向。
山中依然山嵐嫋嫋,百鳥爭鳴,白鷳邁著它優雅溫吞的步伐鑽入林中,蝮蛇蹲守在青石板上無視我路過。我鑽進那片寺院下陡峭的竹林,隨著腳步的起落,蹦跳出幾隻枯葉螞蚱。我汗如雨下,奮力往上爬,爬到五雲山頂,站在千年銀杏樹下。
東升的太陽穿過竹林將它已經滾熱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默默祈福,祝福哥哥愛情甜蜜美滿、媽媽永遠年輕貌美、父親事業順利生意興隆;還有王子玉,祝福他早日脫險,王爺爺身體健康、福壽延綿。
我不知道應該祝福自己什麼,他們好了,我都好。我不知道我要什麼,我要比弗和白懿都很好。還有柳葉文,祝她早日找到自己的伴侶,從單戀的痛苦掙脫出來。
我繞銀杏樹三圈,心裏默念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我按照往常的路線下山,下到別墅區後牆,王子玉出事的地方,我給自己鼓了鼓勁:不要怕,要越過去,讓傷痛治愈,不要讓這裏變成一處恐懼之地而避之不及。
我蹦跳著越過簡陋的小木橋,穩穩當當踩上石階。我望了望王子玉掉下去的溪澗,溪水清淺潺湲,厚絨絨的青苔上浮著露珠,枯枝橫在石頭上。
我站定,望了望四周野趣盎然的雜木,一段圍牆矗立在溪澗邊,一角玻璃房露在圍牆之上。圍牆裏,還有一棵華蓋森然的香樟樹,樹枝蒼勁伸展。我習慣了這個別墅區的神秘。
我抬頭,一個四四方方的攝像頭掛在小路的盡頭。
我輕輕呼吸著,這裏很安全,這裏是安全的。
我的眼淚又莫名地滾落下來,我輕輕在心裏叫著,“媽媽,我會好起來的。媽媽,我已經好了。媽媽,我知道你們很擔心我。”
我在為什麼感到傷痛呢?為什麼我心裏會覺得傷痛?
走過圍牆下的小路,回到五雲路上,我慢跑著。杭州的夏天來得很快,天氣已經很熱了。我繞到王子玉家,看到大門邊的小門虛掩著,我推開走進去,一陣鋼琴聲傳來,是柴可夫斯基 的“四季:六月《船歌》”。
我駐足聆聽著,淡淡的憂傷,深深的無奈,蒼老的歎息,逆來順受,將整顆心、整個人生敞開來,接受命運的蹂躪。
李姨提著一袋子菜回來了,她對我微微一笑,我跟著她走了進去。
我坐在餐桌邊喝著牛奶,聽著王爺爺又彈《秋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