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遠的呼吸細密綿長,顯然已經睡熟了,我悄悄翻身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隻覺得自己的腦子裏沉甸甸的,就像塞滿了石塊一樣,沉重而毫無內容。伸手去按摩太陽穴,潔遠突然動了一下,我手一僵,等了會兒看她沒什麼動靜了,這才繼續揉。雖然命令自己不要再想,可根本沒用,腦子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一樣的飛轉著……
“傅騁,”這個名字整整糾結了我一個晚上,六爺對他的形容讓我越發覺得這個人很神秘,而且他肯定知道墨陽的真實身世,不然他不會特意尋了空子,跟墨陽提陸雲起。
之前墨陽已經下定決心要去一探究竟,我沒法攔,不論他是敵是友,他知道陸雲起對於我們而言就是個危險,更何況他現在還跟陸仁慶走的這麼近。我問墨陽要不要告訴六爺商量一下,卻被他一口回絕了。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是朋友,自然沒什麼危險,如果是敵人,那何苦再連累他人。畢竟六爺現在還沒有和陸仁慶起什麼衝突,誰也不知道這個傅騁是不是陸仁慶或者其他什麼人設下的陷阱,如果六爺貿然參與其中,結果很可能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雖然墨陽說的有道理,可我心裏還是不踏實,和他分手之後就去找了六爺打聽關於傅騁的來曆。葉展和陸青絲都已經離開了,我先跟他說了關於薑瑞娉的那番話,聽我說完,六爺隻是點了點頭,仿佛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心裏一直想著該如何開口問六爺關於傅騁的事情,可拐彎抹角的想了半天,就是不知如何開口。“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去洗個熱水澡,早點休息吧,”說完六爺看我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不動,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從書桌後麵繞到我跟前。
他溫厚的手掌從我臉上輕柔撫過,我下意識地依偎了一下,六爺手停頓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下來。“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他笑問,“嗯……”我扯動了一下臉部的肌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個笑容。
六爺沒再繼續問,我倆就這樣靠在一起,不緊貼卻親密無間,我安靜地享受了一會兒才問,“關於那個傅騁?”六爺原本半閉著的眼張開了,他仔細看了我一眼才問,“怎麼想起問他?”
我咬了咬嘴唇,“我有我的理由,但能不說嗎?”六爺聽我這麼說好像有點吃驚,但他很快就笑了,“當然可以,清朗,我相信你。”他握住了我的手,拉著我走到窗邊的長椅上坐下,想了想才說,“大哥其實並沒有詳細介紹他的來曆。”
六爺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我依在他肩頭,一抬眼就能看見六爺線條堅毅的側臉。“我現在隻知道他是從香港來的……”六爺緩緩說道。傅騁人常年居住在香港,但他做生意卻是在南洋。聽陸仁慶席間介紹說,他在南洋的產業很多,各種各樣的生意都做。
“清朗?你怎麼還不睡?”潔遠睡意朦朧地嘟噥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伸手拍了拍她,“沒事,我想喝杯水,喝完就睡,你睡吧,”潔遠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我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繼續想著六爺在書房說的話。一說到冶煉,我就想起陸家發家靠的也是冶煉,當初他們逼迫母親冒充陸風輕,也是為了一個什麼冶煉秘方。
六爺說過他從不知道秘方的事,也沒有聽說過白家的事情,母親在那本劄記上也曾說過,陸老爺逼迫她用一種很可怕的方法來奪取這個秘方。陸家出產的鋼鐵,一直都不愁銷路,而且在鋼鐵廠那裏有專人管理,陸仁慶都不曾讓六爺他們參與過。
看來有些事情,陸仁慶根本就不想讓六爺和葉展插手,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暗自決定,如果墨陽想要單獨去見那個傅騁,我一定要想辦法跟了他去,就算隻在門外守著,也好過一旦出什麼事,他孤立無援。
屋裏的光亮讓我再也睡不踏實,我伸出手蓋在眼皮上想要多睡一會兒,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我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頓時金星亂冒。“哎喲,”秀娥的驚叫聲傳入耳中,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起來,她站在床邊,一手拎著一個衣架,正要把手裏的衣裳往上套。
“清朗?”她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才小心地叫我,“你怎麼了?做惡夢了?”我胡亂地搖了搖頭,“沒有,就是突然發現天亮了。”秀娥這才呼了口氣出來,“你可嚇死我了,明明睡得挺熟的,猛地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你……”
“墨陽呢?”我打斷了秀娥的嘮叨,她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二少爺?我剛才上來的時候,他正在樓下吃早飯呢,潔遠小姐跟他在一起,六爺和七爺早就出門去了。”秀娥連我沒問的都答了出來。
“是嗎,幾點了?”聽到墨陽還在,我鬆了口氣,可能因為剛才起得太猛,頭昏沉沉的,我用力搓了搓額頭。“八點了,潔遠小姐說你昨晚好像睡得很不好,早上她醒過來的時候,你靠在床頭就睡著了,還是她幫你躺好的。”
我趕緊掀開被子下床,秀娥過來幫忙,等我急匆匆地收拾好跑下樓時,就聽見潔遠的笑聲從餐廳裏傳來,我站穩了腳步,讓自己平靜一下。“清朗,早啊,”石頭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回頭看向他,“石頭,早。”
石頭原本笑眯眯的,這時笑容一收,“清朗,你昨晚睡得不好嗎?臉色這麼差。”“是啊,不知怎麼回事,淨做夢了,對了,秀娥找你呢,”我勉強笑了一下,剛才洗臉的時候就看見了,自己不光臉色暗沉,黑眼圈也清晰可見。
“清朗,你起來啦,”潔遠聽見我的聲音從餐廳裏迎了出來,我被她拉到了座位上,一邊聽著她對我難看的臉色報以關心,一邊打量著正在喝咖啡的墨陽。
相較於我的烏雲慘淡,墨陽的神采近乎於精神煥發,我忍不住苦笑,難道昨晚聽到的一切都是我在做夢嗎。“潔遠,”墨陽打斷了正給我提供如何去除黑眼圈偏方的潔遠,“你不是說要給你哥哥打電話嗎?再晚他就該出門了吧。”
“對啊,我差點忘了,昨天晚上就沒打,那清朗,你先吃飯,回頭我幫你弄。”潔遠忙忙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我的肩,然後才往客廳跑去,我看著她輕巧地背影直到消失。
“清朗,昨晚上沒睡好?”我一扭頭,墨陽已經把他的椅子挪到了我身旁,我點了點頭,“怎麼可能睡得好,哥,你昨晚和我說的話不是我在做夢吧。”
“昨晚?我和你說了什麼嗎?”墨陽挑眉問,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我一下子愣住了,隻覺得腦子裏迷迷糊糊的,難道……“哧,”墨陽突然笑了起來,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在逗我玩,忍不住衝他翻了個白眼。
我都愁得快要一夜白頭了,他還有心思跟我開玩笑,可也奇怪的很,被他這麼一岔,原本心裏沉甸甸的感覺突然輕鬆了不少。“你放心,我有種感覺,他應該不是壞人,”墨陽表情嚴肅了起來,聲音放低了少許。
他伸手拿了一片土司,仔細地塗好果醬之後遞給了我,我搖了搖頭,“沒胃口。”“就算要打仗,也得先填飽肚子才行,”墨陽笑了一下,我趕緊接了過來,“你不是今天就要去見他吧?”
墨陽一搖頭,示意我先吃完再說,我無奈之下隻好大口地吃了起來,然後第一次體會了一下什麼是味同嚼蠟。“你對他的感覺如何?”墨陽突然問了一句,我努力的咽下口中的食物才說,“唔,這個人風度翩翩,做人很有分寸的樣子,也很溫和,我感覺還不錯。”
“是嗎,”墨陽低喃了一句,然後對我說,“你不覺得他有點熟悉嗎?”“熟悉?”我跟著重複了一句,仔細想了想,“沒有,我肯定沒見過他,也許是你以前在哪兒碰到過?他既然是個商人,肯定去過北平。”
墨陽一搖頭,“也許吧,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感覺上有點……”他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你知道嗎,我今天一早用陸仁慶手下的名義給百樂門酒店打了個電話,那兒的經理說傅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問我是否要留言。”
“他走了?”我皺了眉頭,“應該不是,”墨陽沉思著說,“你記得他昨天不是說有些私事要辦嗎,也許是去辦事了。”“那你今晚還要再找他嗎?”我問。
“昨晚聽他那麼說,我有點沉不住氣,還是再等等,他既然跟我說這些,就不怕他不露麵,”墨陽說完不再說話,我們兩個各自想著心事。“喲,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啊?這麼安靜,”潔遠笑著走了進來。
墨陽衝她咧嘴一笑,“我家可是有規矩的,講究食不語,不守規矩就得打手心,習慣了。”潔遠正要坐下,聽他這麼說,不禁有點奇怪的問,“真的嗎,你家的規矩還真多呢,還打……哎,不對啊,你剛才吃東西還和我說話來著。”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潔遠愣了一下接著就明白了過來,衝我嬌嗔道,“你哥真討厭呢。”“他討厭,你瞪著我幹什麼,欺負老實人啊,”我故作無辜地說,墨陽立刻笑出聲來。
潔遠的臉也繃不住了,氣氛頓時變得很輕鬆,我和墨陽都不想潔遠知道太多,這也是為了她好。“對了,清朗,你別故意借著機會嘲笑我,一報還一報,那個好消息我可就不跟你說了,”她得意地衝我搖搖手指,又看了一眼墨陽。
好消息?我看了潔遠一眼,她端起咖啡輕抿著,臉上寫滿了你猜啊,你猜啊,猜不到就來求我啊。我跟墨陽眼光碰了一下,“丹青想見我了?”“咳咳,”潔遠聞言嗆了一口,她一邊拿餐巾擦著嘴,一邊瞪著我,“你神手神算啊?”
我微微一笑,這人是不是一陷入愛河都會變笨,或者說是因為心思都花在了戀愛上,其他的都不在意了。“你剛才去給霍先生打電話,回來就告訴我有好消息,不是丹青想見我難道是你哥哥不成?要是那樣我可不認為是什麼好消息。”
潔遠先被我的話逗的一笑,然後又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還是討厭我哥?”我愣了一下,看著對麵擔憂的潔遠正偷眼打量著低頭喝咖啡的墨陽。我明白她真正擔憂的是墨陽會因為之前的事情記恨霍長遠,我一句玩笑話,正好說中了她心底的隱憂。
“沒有,”我簡單明快地說,“事情已經過去了,說到底,隻要丹青幸福就好,再說,失去過才更懂得珍惜,雖然這不是可以隨便就放棄什麼的理由,但我相信,不論是丹青還是霍先生,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我們,也明白,”我看了一眼墨陽,特意強調了我們兩個字,從方才就沒開口的墨陽衝我舉了舉杯子表示讚同,他一直都明白我的。
潔遠登時鬆了口氣,秀麗的麵龐染上了一抹光彩,她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握,我點點頭。“對了,我哥說,丹青和他想招待咱們一起吃頓飯,你,我,墨陽,還有六爺他們。”
墨陽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丹青說的?”“不是,是大哥轉告我的,丹青好像還沒起來呢,聽大哥的意思,這樣你們兄妹可以團圓,他也可以招待一下六爺他們,大家都是朋友,再說……”潔遠的臉突然紅了一下,“我哥說,六爺早晚要娶清朗,你……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喔……”墨陽一點頭,“怎麼?你不想去?”潔遠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墨陽的一舉一動。“沒有啊,”墨陽回過神來,“好啊,很久沒見你哥哥了,大家見麵談談也好,你說呢,清朗?”
“當然好,咱們三個終於能在一起了,”我笑說,不管怎樣,這是個好消息。原本我一直擔心著丹青,可現在她終於肯接受我們,就表示她心裏芥蒂漸消,雖然墨陽的事情看起來更麻煩,可是解決一個是一個,事態總是在往好的方向走不是嗎,我這樣告訴自己。
“什麼時候,在哪兒?”墨陽問了一句,“嗯,應該是後天,在一個花圃,我哥好像說是什麼何記,對,就是何記花圃,”潔遠肯定地點點頭。聽到何記兩個字時,我隻覺得血一下子衝上了頭,墨陽從桌布底下踢了我一腳,“怎麼了?”潔遠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你臉怎麼突然這麼紅?”
“啊,沒事,沒事,可能太陽起來了,有點熱,”我順手指了一下從落地窗外照射進來的日光。“喔,要不要把紗簾放下來,”潔遠說著就想起身,我一把拉住她,“不用了,見見陽光好。”
“也對,”潔遠笑著又坐了回去,“你哥沒說別的什麼?”墨陽麵似輕鬆地問了一句。“唔,也沒說什麼了,讓我問你們好,對了,還說六爺那邊他會正式邀請,你們倆讓我說一聲就好了,”潔遠一攤手,“說完了,就這些。”
“好吧,我吃完了,潔遠,你陪著清朗吃飯,我去給朋友打個電話,”墨陽擦了擦嘴,站起身往外走。“哎,墨陽,”潔遠扭身叫住了他,“你今天不出去吧?”“不會,如果出門我會告訴你的,”說完墨陽對我們一笑,轉身出去了。
回過頭來的潔遠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她對我做了個表情,“我不是粘著他,我……”我微笑著點頭,“我明白的,你隻是擔心他。”潔遠聽我這麼說,她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出來,又用叉子隨意的戳刺著盤裏土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