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壓軸戲(下)(3 / 3)

“大叔,你們的戲看得怎麼樣了?”陸青絲突然問了一句,“還不錯,傅先生看來是行家裏手,講了不少這出戲的講究,我是聽不太懂,可都說在七爺的心坎上了,兩個人倒很談得來,”大叔邊說邊摸了摸他光亮的頭皮。

“是嗎,”陸青絲哼了一聲沒再多說,大叔這才回頭跟洪川和明旺說,“你們先去備車吧,這兒有我呢,那位傅先生一會兒該回飯店了,袁小姐今天肯定不返場也會和大爺一起走,快去吧。”

“是,”洪川兩個立刻轉身走了出去,“可算能回家了,”陸青絲伸了個懶腰,“勇叔,咱們這會兒走不是碰上的人更多嗎,唐司令今天也來了吧,袁小姐不得去打個照麵嗎?”

“你放心,唐司令已經走了,剛才我親眼看見的,好像是有什麼人來找他,他包廂裏現在就剩下薑瑞娉了,袁小姐應該不會再想去觸黴頭了,”大叔說著一咧嘴,“再說,一會兒還有林小軒加演的一出戲,等戲開演了咱們再走。”

陸青絲一撇嘴角,對走到他身邊的大叔說,“這位傅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啊,大哥這麼投其所好,還花了大錢捧那個姓袁的戲子。”陸青絲的聲音放低了許多,大叔擺了擺手,“現在還不好說,這裏麵的水很深,我看六爺和七爺也吃不準,”他的聲音壓的更低,陸青絲細細的眉頭一皺。

我安靜的坐在一旁,這幾句話他們說的甚是隱秘,雖然沒有背著我的意思,我還是有些別扭,六爺他們的事我從來都不參與。我站起身來,“大叔你們聊你們的,我去門口活動活動腿腳,一場戲看下來,腿都坐麻了。”

“你去吧,可是別走遠,在門口附近就好,”大叔趕忙點頭,陸青絲卻依然皺眉思索沒有理睬我。“知道了,那我去了,”我對大叔一笑,轉身走了出去。門口的保鏢們看見我都點頭行禮,然後依舊警惕地看著四周。

本來想去盥洗室找潔遠她們,可一想起那個好打聽事兒的小學徒,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就順著走廊溜達,到了樓梯口,我扶著欄杆往下看,觀眾依然不少,可能因為今晚名角太多,這些花錢買戲票的人可以看個過癮,因此很少有人離去。

“咦,”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樓下不遠處廊柱邊的背影很眼熟,我又往前伸了伸頭,真的是墨陽,他好像和誰正在說話。我有些奇怪,再想看仔細時,墨陽已經轉身往回走了,因為人多,他不時地停下腳步,給一些人讓路。

我正想著要不要往下走兩步,嚇他一跳,從廊柱後麵又轉出一個人來,帽子壓得很低,一身灰布長衫,看起來就跟普通觀眾沒什麼兩樣。他埋著頭往大門處走去,很快就沒了蹤影,難道墨陽剛才是在跟他說話嗎,可我又不能確定……

“清朗,看什麼呢?”六爺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飛快地轉回身去,“六爺?!”原本微笑著的六爺見我有些驚慌,不禁斂了笑容,往我身後打量了一下才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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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啊,”我趕緊搖頭,六爺眉頭微聳,顯然不信,我正慌著,墨陽奇怪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清朗?你在這兒站著幹什麼?”說著他聲音一頓,“陸城,你也在。”

六爺衝我身後點了點頭,我扭頭回望,墨陽已經上了最後一個台階,他看著默不作聲的我和六爺,等了會兒才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我在心裏苦笑,問題都和剛才六爺的一樣,六爺卻沒回答他的問題,隻問了句,“你去樓下了?”

墨陽的表情沒變,很輕鬆地說,“是啊,出去抽了根煙,沒好意思在包廂裏抽,走廊好像也不合適,”我偷偷地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麼。墨陽說完之後,他和陸城同時看向了我。

如果我說不出個理由來,不光六爺會懷疑,墨陽那麼聰明,也可能會聯想到,方才我看見什麼了。“嗯哼,”我清了清嗓子,“其實也沒什麼,我出來想活動一下,走到樓梯口,正好看見墨陽要上樓,本來想藏起來嚇他一跳的,誰知道你突然從後麵冒出來,反而嚇了我一跳。”

兩個人都是一愣,看我別別扭扭地站在那兒,“哧,”墨陽先笑了出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清朗,你幾歲了?”六爺則麵帶微笑的看著我。我瞥了墨陽一眼,“十七啊,可你二十歲的時候還藏起來嚇唬過我呢,”墨陽笑容一頓,表情有點尷尬,六爺裝作沒聽到,“那咱們回去吧,一會兒也該回家了。”

墨陽就坡下驢,“那位傅先生已經走了?”“還沒有,”六爺一搖頭,“我和老七出來先準備,大哥在陪他說話呢。”我心裏一頓,陸仁慶把他們兩個也打發出來了?墨陽還沒來得及說話,秀娥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哎,清朗,二少爺?啊,六爺也在,”她和潔遠還有石頭從另一個方向走了過來。

她們剛走到包廂門口,門已經從裏麵打開了,陸仁慶陪著傅騁從裏麵說笑著走了出來,葉展還有陸青絲隨後而出。“喲,你們都在,正好,陪我送送傅先生,”陸仁慶眼風一掃,微笑著對我們說,門外的保鏢立刻圍了過來。

我們下去的那個樓梯並不是墨陽剛上來的這個,而是之前來時的那道比較安靜隱秘的樓梯,剛走了一半,就看見卸了妝的袁素懷正在下麵等候。聽到聲音她往上看過來,一雙鳳目水光瀲灩,我忍不住瞧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陸青絲。

“大爺,”她優雅地行了個禮,陸仁慶領著傅騁下了樓梯,先笑說,“來,來,鳳蘭小姐,我給你介紹一位知音,這位傅先生對於你的戲那是讚不絕口啊,傅先生,鳳蘭小姐可是我特意才從北平請來的呀。”

我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個陸仁慶真能睜眼說瞎話,什麼特意,明明是葉展受了傷,她才跟著來的。想到這兒,我心裏突然打了個突,特意,那葉展受傷不會也是特意?接著又覺得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開始,就死活看陸仁慶不像好人,什麼壞事都會聯係到他,雖然他爺爺和他父親確實不是好人。

傅騁風度翩翩地跟袁素懷交談著,親切卻不過分,分寸把握的極好。在一旁看著他的六爺和葉展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一直言笑晏晏的陸仁慶卻一直在觀察著傅騁的一舉一動,好像在看他對袁素懷的反應。

又說了幾句之後,傅騁轉頭笑對陸仁慶說,“陸先生,那我就先走了,回頭我做東,再邀請您還有各位賞光,反正我還要在上海呆一段時間,也有些私事要辦,至於其它的事情,我們可以慢慢談嘛,嗬嗬。”

“好,好,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您先辦您的事,那我就隨時恭候了,”陸仁慶笑說,“這樣,我先送您回飯店,您住在百樂門了是吧?”又是百樂門,我皺了一下眉頭。

傅騁對他微笑著一點頭,“也好,那就麻煩您了,各位,我先告辭了,咱們改日再見,請,”說完他手一伸,示意女士們先行,陸青絲一點頭率先往外走去,我們行禮之後也都跟上。

跟過來的袁素懷這時候才微笑著對我們說,“陸小姐,雲小姐,霍小姐,你們好。”陸青絲隻當沒聽見,步伐越發地快,“元宵節,你好,”潔遠對她點點頭又客套地說,“今晚的戲很精彩。”

“霍小姐您過獎了,”說完袁素懷的眼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倒不是很懂戲,但很好聽,”我隻禮貌的說了一句,並無意跟她多做交談。本來就不熟,她現在又和陸仁慶走的近,更何況還有剛才那一下子,薑瑞娉說自己在演戲,天曉得她袁素懷暈倒是不是也在演戲。

袁素懷卻仿佛看出了什麼似的,帶了些歉意的柔聲說,“對不起啊,剛才被薑瑞娉那樣一鬧,突然就頭暈,幸好六爺扶住了我,雲小姐,你別放在心上啊,隻是巧合嘛。”

不知道為什麼,她雖然在解釋,我卻感覺更加的不舒服,好像她越描越黑似的,之前喝的那口酒好像一下子衝上了頭。我站住腳步,學著她的口氣微笑著說,“鳳蘭小姐,隻是巧合嘛,沒關係的,隻要沒有下一次就好了,那再見了。”

袁素懷笑容一僵,我點點頭就往車那邊走去,走在前麵的陸青絲聽見我說的話,正回頭看我,她嬌笑了一聲,“清朗,快點走,咱們回家了。”我汗毛豎起,她大小姐什麼時候這麼親熱的叫過我。緊走了幾步,就聽見潔遠客氣地說了聲,“袁小姐,再見了,”聲音裏隱約帶著笑意。

一上車,秀娥對我擠擠眼,潔遠衝我豎起了大拇指,我幹笑了下就看向車窗外,袁素懷已經被葉展扶上了車,他甚至低頭進去和她說了句話之後才撤出身來。正要上車的傅騁卻好像被什麼拌了一下,正好歪倒在了一旁的墨陽身上,墨陽吃了一驚,又趕緊扶住了他。

正在車邊和六爺說話的陸仁慶趕緊走了過去,好像傅騁也沒什麼大礙,最後都上車走了,六爺和葉展直到看著車子消失之後,才上了車。就算隻是坐著看戲,時間長了也挺累人的,精神旺盛如秀娥都感覺累了,車開了沒一會兒她就閉眼睡著了。

潔遠拉著我的手,不說話隻是閉目養神,前麵的陸青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反正是一聲不吭。我雖然也累,但是腦子裏卻是亂糟糟的,今晚這場戲看的,薑瑞娉的莫名鬧場,袁素懷的暈倒,出現了一個叫傅騁的陌生人,墨陽又好像跟什麼人見了麵……我長長地吐了口氣,覺得頭暈,讓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好不容易車子開回了陸宅,下了車我就想著得趕緊把聽到薑瑞娉說的那幾句話告訴六爺。找個理由打發潔遠和秀娥先上去了,可六爺卻和葉展進了書房,陸青絲也跟了進去,我知道他們肯定是去談那個傅先生的事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等等再說。

正想上樓去,就看見墨陽正在落地窗外抽煙,煙頭上的微弱紅光一閃一閃的,我轉身走了過去。“今天看戲的感覺如何啊,精彩不精彩?”我隨便找了個話題,心裏卻想著要不要問他關於那個人的事情呢,也許是我誤會了,還有,他給潔遠的項鏈是什麼意思?

“什麼精彩?戲精彩還是人精彩?”墨陽反問了一句,我看著墨陽嘴裏噴出的煙霧發呆,他什麼意思?墨陽狠吸了兩口之後把煙摁在大理石欄杆上熄滅,然後看著我不說話,我幹笑了下,“我說的當然是那出戲了。”

墨陽沒說話,等了會兒,他看看四周,突然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這個姓傅的到底是什麼來路,你知不知道?”我一愣,怎麼說到傅先生那去了?搖了搖頭,“不知道,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麵,以前也沒聽六爺他們提起過,怎麼了?”

“是嗎……”墨陽喃喃說了一句,他抬頭望向被陰雲遮蓋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琢磨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問問關於那串項鏈的事情。“哥?”我輕叫了一聲,墨陽身子微微一顫,然後才回過頭來對我微笑,“什麼事兒?”

“那個,項鏈……”我舔了下嘴唇,話到口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墨陽一笑,“那個啊,我借給潔遠了。”“借?”我脫口而出,墨陽被我嚇了一跳,他頓了頓才笑說,“是呀,怎麼了?有問題嗎?”

我趕緊搖頭,“沒有,隻不過,我還以為是你送給潔遠的,我想她也是那麼認為的。”墨陽聞言抬了抬眉毛,過了會兒才說,“那也無所謂,反正隻是個念想,放在潔遠那兒也許更好,她比我在意。”

墨陽這話說得很含糊,我也不好再說下去,正想著要不要問關於那個穿灰布長衫男人的事,墨陽突然低頭在我耳邊說,“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去哪兒?”我自然而然地問了一句。“百樂門飯店,”“喔…什麼?!”我腦子停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噓!”墨陽迅速地捂了我嘴一下,我咽了口口水,才小聲地說,“你去那兒幹嗎?”話剛出口,我就想起之前傅騁說過他就住在百樂門飯店,而且方才墨陽問過我知不知道這個人。

“你要去找那位傅先生?”我壓低了聲音問,一直麵無表情的墨陽看了我一會兒之後,突然笑了起來,“不愧是我妹妹,就是聰明。”我哭笑不得的說,“現在不是你自豪或是稱讚我的時候吧,你找他幹什麼?”

我想著也許墨陽要和他做生意?可又覺得這實在太不現實了,如果以陸仁慶的財力都對傅先生如此客氣,甚至可以說討好,那墨陽的那點錢怎麼可能放在他眼裏。

“不知道你看見沒有,他上車之前曾經崴了一下,我還扶了他一把,”墨陽輕聲說,“唔,我看見了,”我點頭。墨陽把頭低了下來,湊在我耳邊,他的聲音近乎低不可聞,“就在那個時候,他在我耳邊說了句話……”

我耳朵被墨陽的呼吸弄得熱熱的,心裏卻開始發涼,我不知道傅騁說了什麼,但心底卻有了一種很慌亂,摸不到底的感覺。“陸雲起,”墨陽慢慢地說道,我兩眼大睜,他偏頭看著我不可置信的模樣又說,“雖然他說得很輕,但我應該沒聽錯,就是陸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