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念一想,也許霍長遠和六爺就是想讓人知道彼此之間的關係不錯也未可知。不然,霍長遠就不會允許潔遠留下來,而六爺也不會公然帶著潔遠一起出門。
劉老板聽潔遠這麼說,他眼光閃了一下,沒等他再開口,六爺說了句,“我們先進去再說吧,”“是,那各位請跟我來,這邊請,”那劉老板趕緊轉身,頭前帶路。
“你知道虹濟戲園的後台是誰吧,”陸青絲悠然地走在了我身邊,看著前方不遠處正在和葉展談笑的劉老板說。“嗯,是警備部司令唐斐對吧,好像他跟蘇家人的關係很好,”我記得六爺當初是這麼說的。
“沒錯,他的妻子跟蘇國華的老婆有點親戚關係,蘇家有錢,唐斐有槍,正好各取所需,”陸青絲冷冷一笑又說,“要不是當初霍長遠不肯跟蘇家做生意,軍需那邊唐斐又不太好插手,蘇國華才設了那個圈套給他,興許現在你姐姐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司令夫人了,唉,世事難料啊。”
我一愣,軍糧那件事裏居然還有這樣的關係存在,可既然他們關係這麼深,那陸仁慶為什麼非要在這兒開戲,這應該是蘇家人的地盤才對啊,他又是用什麼方法包下了這塊場子呢?“今天晚上一定很有意思,”陸青絲扭頭對我嬌媚一笑,率先進了包廂。
一直沒開口的潔遠看了我一眼,“那咱們也進去吧,”“好呀,”我牽著秀娥的手跟在她後麵走了進去。這間包廂麵積不小,每兩把太師椅間夾著個高幾,上麵放著很精巧的零食盒子,茶杯,毛巾什麼的。
我和秀娥是第一次來,不免多瞧了幾眼,陸青絲和潔遠卻是熟門熟路的很。最前麵的兩把椅子肯定是給陸仁慶和六爺留的,劉老板招呼著我們隨意之後,就先退下了。
陸青絲隨便選了一個座位就坐了下去,她旁邊的座位除了葉展自然沒人敢去坐,我和潔遠坐在了一起,秀娥則被石頭拉著坐在了我們身後。我看了一眼正談笑風生的六爺他們,墨陽也沒有坐下,一邊聽著他們說話,一邊打量著台上台下,六爺還不時地跟他說上幾句。
“清朗你看,”潔遠靠過來指了一下外麵,我稍稍探出頭去看才發現,我們是在二樓,下麵都是散席,我們旁邊也是幾個同樣的包廂。戲台上簾幕低垂看不見裏麵,四周卻是燈火通明。
潔遠手指的方向有一個用簾子圍起來的通道,裏麵好像是一間間屋子,用門簾遮擋著,從外麵看不見,從上往下卻看的分外清晰。“那個就是這些個名角們的休息室,和戲台子是通著的,他們都是從那裏上場的,”潔遠悄聲給我解釋,“隻有這個位置的幾個包廂,才能看見他們出場登台。”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很好奇地看著那裏,不知道袁素懷是不是就在其中一個簾幕背後換裝。”左邊的包廂裏不時傳出一些談笑聲,右邊的倒比較安靜,我們進來的時候,剛唱完了一出,覺得底下有些亂糟糟的。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去門口迎迎大哥吧,”聊了一會兒,六爺站起身來跟葉展說了句,然後跟墨陽說,“你不用去了,在這兒陪陪清朗她們就好了,”墨陽一笑,“也好。”
石頭和明旺沒有動窩,六爺領著葉展,大叔還有洪川,石虎他們走了出去,陸青絲也是一動不動,她隨手拿了張戲單子翻看著。“還不錯吧,這可是上海最好的戲園了,”潔遠突然說了一句,她笑看著我身旁,我一抬頭,才發現墨陽走到我身邊。
“是不錯,”墨陽笑了笑,顯然他對這種地方沒什麼感覺,我知道他有些緊張,一會兒就會碰到陸仁慶了,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麵,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徹底的改變。“要是丹青也在這兒就好了,她挺喜歡聽戲的,”我故作輕鬆的說,墨陽點點頭,“會有機會的。”
潔遠心情顯然很好,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捏揉著那條鏈子,墨陽雖然不喜歡看戲,但是雜書看的多,湯顯祖的《牡丹亭》自然熟悉,他挑出其中一些曆代文人點評講給我們聽。
他說的淺顯易懂,用詞又幽默風趣,秀娥和石頭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陸青絲雖然沒加入我們的談話,但感覺的出她也在聽,就更不用說兩眼閃著崇拜戀慕光芒的潔遠了,她不時還能問出一些很有水平的問題,墨陽也樂於解答。
我們正談的高興,突然就聽見底下亂糟糟的,人群聳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秀娥往前探頭看了一眼。潔遠轉頭對我們一笑,“應該是下一場戲快要開鑼了,都該回席了,一般都會提前個二十分鍾通知,主角就要出場了。”
“喲,那不是大爺嗎,六爺他們也都跟著呢,他們這是幹什麼?”伸著脖子往外張望的秀娥很奇怪地問了一句。我順勢看去,果然,穿著一身古銅色唐裝的陸仁慶,正在六爺,葉展幾個的陪伴下,跟著那位劉老板走進了那條被簾子圍起來的通道。
“哼,”陸青絲頭也不抬,隻換了個坐姿,潔遠笑看了她一眼才說,“今天這場子是陸先生包的,他可能是想先去探班看一下袁素懷吧,這也算是一個特權。”我心想怨不得陸青絲不高興,她根本就不願意葉展靠近袁素懷半步,雖然我覺得葉展對這位袁小姐就沒那個意思。
“壓軸戲嗎,”陸青絲把手裏的戲單子扔在一邊,“好啊,那咱們就等著看吧,看看這位鳳蘭小姐是不是能唱出朵花兒來。”我和潔遠相視一笑,都覺得陸青絲話裏的醋味重了些。
墨陽從看見陸仁慶開始就一直都沒再說話,他隻是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我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怕他情緒激動,亂了分寸。他輕輕回握,然後低下頭在我耳邊說了聲,“你放心,我心裏有數,”說完給我和潔遠倒了杯茶,潔遠開心地說,“墨陽,謝謝你,”墨陽瀟灑一笑。
我笑著接了過來,墨陽並不知道我和丹青都不再喝茶了,之前他和我們隻在一起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並沒有注意到我們的這個習慣。想到這兒,我不禁慶幸,聽六爺的口氣,墨陽之前一定在幹什麼很危險的事,似乎比他想要追查身世的真相還要危險。而現在他就在我身邊,最起碼他現在是安全的,我忍不住又對他一笑。
我臉上的笑容還沒不及收回的時候,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一聲尖喝,“這算怎麼回事,誰讓你用我的房間的,嗯?!”那聲音雖然尖銳響亮,但是仍然很好聽,戲園子裏頓時安靜了起來,我們同時往下看去,陸青絲也不例外。
陸仁慶他們都已經停了腳步,我就看見其中一幅門簾一閃,一個苗條的身影踉蹌著跌了出來,滿頭明晃晃的飾物,穿著一身戲服。因為她臉上油彩重墨的,我一時間沒有認出她是誰,卻聽見那個劉老板大叫了一聲,“鳳蘭小姐,你沒事吧?”
我愣了下,居然是她,袁素懷勉強站直了身子,還來不及說話,門簾一掀,又一個高挑身影從裏麵閃了出來,“劉老板,你也在,正好,說說吧,你把園子包出去我不管,可你不能壞了行規,這麼多間屋子,你偏偏讓她使我的,你什麼意思啊,想換角兒嗎?”我就聽見樓下原本安靜的人群“嗡”的一聲,議論紛紛。
我仔細看了過去,說這話的女人長了一張鵝蛋臉,細長的眉毛之下是一雙水靈有神的杏眼,唇瓣小巧,高挺的鼻梁卻顯示著她強硬的個性。“薑小姐,您誤會了,其他幾間屋子也都是各位老板用慣了的,原本說給鳳蘭小姐的那間又偏巧有些漏水,實在沒法用,這才……”那劉老板趕緊解釋,卻不敢高聲,顯然也惹不起她。
薑?難道她就是號稱和袁素懷齊名的那個薑瑞娉,那她來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不給袁素懷麵子,就是駁陸仁慶的麵子,而且還是當著六爺他們的麵。我看著陸仁慶的背影,他就站在那兒,始終沒有開口,也不動,就看著劉老板和薑瑞娉在那邊拉扯。
“什麼不是啊,什麼誤會啊,這屋子不能亂用的規矩你不懂嗎,鳳蘭小姐,你不會也不懂吧?還是說,你在北平的屋子也是隨便給人用的,嗯?!”果然是專業的,我在心裏說,這薑瑞娉聲音洪亮,吐字清晰,我們在樓上都聽得很清楚,原本百無聊賴的陸青絲也來了精神,磕著瓜子津津有味地看著。
袁素懷什麼都沒說,隻是不停地搖頭,剛才也不知道在屋裏發生了什麼,她一直是搖搖欲墜的。這會見了陸仁慶他們,就想往那邊走,薑瑞娉正好逼了上來,她就一步步地往後退。
劉老板趕緊上前攔在她倆中間,嘴裏還不停地安撫著,可薑瑞娉根本就不吃這套,一把推開了他,他一個冷不防,正好撞上了袁素懷。我就看見本來就搖晃著的袁素懷往後退了幾步,腿一軟,不知怎的就一下子跌入了六爺的懷抱,我登時張大了眼,手一抖,杯裏的茶水立刻灑了出來,秀娥和潔遠抽氣的聲音清晰可聞。
“真有意思啊…”陸青絲打了個哈哈,她伸頭往下看看,又回過頭來看著我笑得一臉玩味,“清朗,看來這出壓軸戲還真唱出花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