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夢嬋,希望楊嗣平的家書能讓她醒悟。不料夢嬋看完,竟帶淚笑道:“好一個‘追隨真情而去,雖死無憾!’你無憾,我又怎麼會有憾呢!”說完,一連疊聲地催促紅竺幫她梳妝。紅竺無奈,也雙膝跪在楊老爺麵前,淚流滿麵:“老爺,大公子,大夫人,你們就答應了姐姐吧!你們看她這會子,還是個好人嗎?若再僵下去,誰知道會出什麼事來!何況二公子千裏相尋,癡心相戀,姐姐這樣報答他,也是應該的!你們就成全了她吧!”
楊毅平無奈地搖搖頭,看著楊老爺,終於,父子兩人都點了點頭。徐夫人對小環說:“你出去和管家說,讓他來將靈牌換了罷!”
小環低低地應了一聲,正要走,夢嬋冷若冰霜的聲音乍然響起:“送空白的進來,我自己會寫!”
看夢嬋盯著空白的靈牌,紅竺小心地問道:“我替姐姐磨墨可好?”
夢嬋冷冷地說:“不用!”說著,走到書桌邊,挑了一枝新的狼毫,拔下筆套,握在手中,在靈牌上寫道“亡夫楊公嗣平之靈位妻蕭氏百拜泣立”。竟是用內力書就,字字嵌入牌中,木屑紛飛。
寫完,夢嬋又細細地端詳了一番,竟然微微一笑,這才恭恭敬敬地放到靈柩前。看著靈牌,夢嬋竟是滴淚皆無,隻覺得似身處冰雪之中,寒意徹骨;又似在荒野之外,環顧四周,舉目無人,好象連天地也一並拋棄了她,身如衰草一般,在勁風中飄搖。
這樣凝視良久,才喚紅竺為她更衣,換了重孝,就坐在靈堂內草墊之上,也不哭,也不鬧,隻是用手一遍遍撫摸著靈柩,偶爾輕喚楊嗣平的表字。靈堂中的一切事務,至此以後,她都要親曆親為,再不容別人插手。
紅竺見她如此,怎不擔心,私下勸道:“姐姐為何不哭?豈不是要憋壞了自己!”
夢嬋淡淡地說:“我倒是想哭,誰與我拭淚?!”
紅竺悲慟不已:“若無淚水,傷心又從何歸去?”
夢嬋奇怪地看著她:“你有心,方才傷心,我已無心,何來傷心?”
紅竺又落淚了:“姐姐休說這樣的話,公子知道了,會傷心的!他將你騙走,就是不願你一並涉險,如今你這個樣子,怎麼對得起公子苦心!”
夢嬋道:“那如今這樣,他就對得起我了?!他明知我一生俱係於他身,竟生生要兩人分開,如此負我!還說甚苦心!”說著,一指靈牌:“鯤如既言愛妻,便該讓我與你同生共死!而今你卻將我孤身棄於這世上,是何道理?!你既行事不與我相商,我……我又何必理你!”
紅竺轉身拭淚,卻見小環站在門口,於是問道:“你來做什麼?可是夫人有事?”
小環道:“貞信夫人來了,正在夫人房中,想要見見大小姐!”
紅竺一驚,是了,自己竟把這件事給忘了!原來自楊嗣平出事後,紅竺就從白雲庵來到了楊家。永寧公主知道後,讓貞信夫人來告訴她,可以回公主府住。紅竺知道夢嬋一時被楊嗣平騙走,不久就會回來,怕她回來時傷心之下,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楊家何人能阻止她,因此不敢回公主府,就住在了楊府。
誰知貞信夫人聽說夢嬋會趕來,竟是企盼不已,就囑咐紅竺,到時候通知她來認女兒。紅竺明知這絕對不是認女兒的好時間,可是禁不住貞信夫人思女心切,隻得同意了。
因此,此時聽說貞信夫人來了,她忙衝小環擺擺手,示意她不要作聲。自己走到夢嬋身邊,小聲問道:“姐姐可知道貞信夫人?”
夢嬋連眼皮也不抬,麵無表情地說:“知道!”
“那姐姐知道她是誰嗎?”
“永寧公主府的管家嬤嬤!”
“還有呢?”
夢嬋的眼神冷冷地掃過紅竺,聲音如三九寒冰一般:“你們以為她是我親娘!”
紅竺泠泠地打了個冷戰,陪著小心說:“不是我們以為,貞信夫人應該就是姐姐的親娘了!”
夢嬋看了紅竺半天,神情冷漠地轉過頭去:“你願意說是就是吧!依你!”
紅竺無奈地歎了口氣,複又小心地問道:“貞信夫人來看姐姐了!”
夢嬋惱怒地看著紅竺:“我又不是街邊耍的猴兒,有甚好看?!”
紅竺實在是摸不清夢嬋此時心中到底是何想法,隻知道她遭此慘痛,性情已是大變。但夢嬋原來的性情就是冷若冰霜的,如今還能變成什麼樣?看她這幾天的樣子,好象是正常了一些,可又好象更不正常了。紅竺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或許此時不應該請貞信夫人前來。想到此,紅竺正要起身去徐夫人房中,卻聽見貞信夫人痛心疾首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嬋兒怎說這樣的話!叫為娘的好不痛心!”
紅竺再想不到貞信夫人會等不及她的回複,自己趕了過來,心知不好,正要上前圓場,夢嬋的聲音已經冷冷地響了起來:“夫人說得不錯,是我自以為是了!我哪裏是街邊耍的候兒,那好歹還是有主人的!我不過是山野荒郊,無人收管的野猴罷了!夫人休要錯認了,須有損你身份尊貴!”
貞信夫人驚呆了,十來年了,她想過無數次母女重逢的場景,卻再料不到今日重逢,女兒說出的竟是這樣的話,不覺是又氣又痛:“就算為娘十八年來,不曾養你!可我到底十月懷胎生下了你!你……你怎可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
夢嬋看著貞信夫人,眼光逾加陰冷:“夫人好生奇怪!既嫌我粗野惡毒,如何又要強認為女兒?我已說過,山野荒郊之棄人,不敢高攀夫人皇封誥命之尊貴!夫人還待要怎樣?未亡之人,心已如死灰,莫非你還要挫骨揚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