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為晉開運三年,遼會同九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八日。
遼太宗耶律德光與趙延壽密商。
趙延壽道:“可以佯言立杜重威為帝,他必定投降!”
耶律德光遂對杜重威的特使道:“趙延壽威望素淺,未足為中原主子;你果真降我,當立你為帝。”
杜重威特使還報,杜重威大喜過望,即令書記官草好降表。
第二天一早,杜重威召集諸將,出表相示,令他們依次署名。諸將雖然駭愕,但多半貪生怕死,依令畫諾,隻有皇甫遇不肯署名。
杜重威再派閤門使高勳,齎奉降表,呈入遼營。
遼太宗優詔慰納,即令高勳返報杜重威,即日受降。
晉開運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十日。
杜重威下令軍士出營列陣,眾軍士踴躍趨出,一個個摩拳擦掌,等待廝殺。
不一會,主帥杜重威出帳宣諭道:“現已食盡途窮,當與爾等共求生計,看來隻有叛國降敵了。”
說完,命所有軍士脫下鎧甲、丟掉兵器。
軍士驚出意外,禁不住號哭起來,霎時聞聲震原野。
杜重威與李守貞同時揚言道:“主上失德,信用奸邪,猜忌我軍,我等進退無路,不如投順北朝,別求富貴。”
杜重威原已喪盡天良,不意李守貞也是喪心病狂!
語未畢,已有一遼將帶著遼騎,整轡前來,手裏拿著一件皇帝才能穿的赭色龍袍,很是鮮明。
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趙延壽。
趙延壽到了軍前,撫慰士卒,杜重威以下,相率迎謁馬前。趙延壽命隨行遼兵,遞上那件赭色龍袍,交與杜重威。
杜重威欣然穿上,向北方下拜。等他起身麵向眾將士,居然趾高氣揚,隱隱以中國皇帝自命。
趙延壽即引杜重威等前去拜見遼太宗耶律德光。
遼太宗對杜重威道:“你果立功中國,我當不負前言!”
杜重威率眾將拜伏舞蹈謝恩。
遼太宗麵授杜重威為太傅,李守貞為司徒。
杜重威願為遼軍前驅,引遼太宗至恒州(鎮州)城下,招諭順國(恒州)節度使王周,勸他出降。
王周即開城迎入,遼太宗率大軍入城,派兵往襲代州,代州刺史王暉,亦舉城迎降。
遼太宗再派翻譯官耿崇美,招降易州。
易州刺史郭璘,素具忠忱,每當遼兵過境,必登陴拒守,無懈可擊。
遼太宗耶律德光,曾經擔憂他出兵截斷歸路,屢有戒心,每過城下,必指城歎息道:“我欲吞並中原,恨為此人所扼,遲早總要除他哩。”
至是命耿崇美往撫易州,易州兵吏,聞風生畏,爭先出降。郭璘不能禁阻。但痛罵耿崇美。耿崇美怒起,拔劍砍殺郭璘,應手而倒。
易州歸遼,義武(定州)節度使李殷,安國(邢州)留後方泰,相繼降遼。
遼太宗命孫方簡為義武(定州)節度使,耶律麻答為安國(邢州)節度使,另派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恒州事。遂引兵自邢州、相州南行,杜重威率降眾隨從。
皇甫遇不欲降遼,偏遼太宗召他入帳,令他率軍先驅南下汴京。
皇甫遇固辭而出,哭著對左右說:“我位列將相,敗不能死,尚忍倒戈賣主麼!”是夜引從騎數人,行至平棘,左右四顧,對從騎道:“我已數日不食了,尚有何麵目南行!”遂扼喉而死。
遼太宗改命張彥澤為先鋒,用翻譯官傅住兒為都監,與張彥澤一起前往大梁。張彥澤引二千騎兵,倍道疾馳,星夜渡過白馬津,直抵滑州。
晉主石重貴,始聞杜重威敗降,接連收到遼太宗檄文,卻是由張彥澤通過驛站傳遞來,內有“納叔母於中宮,亂人倫之大典”等語,想是晉臣所為,慌得石重貴麵如土色。
石重貴急召馮玉、李崧、李彥韜三人,入內計事。三人麵麵相覷,最後是李崧開口道:“禁軍統已外出,急切無兵可調,看來隻有飛詔河東,令劉知遠發兵入衛呢!”
劉知遠哪裏會發兵?癡人說夢。
石重貴聞言,忙命李崧起草詔書,派使者北上。
過了一宵,天色微明,宮廷內外,競相響起喧嘩聲。
石重貴驚醒起床,出問左右,才知張彥澤領著番騎,已逼近城下。
不久又有內侍入報道:“封邱門失守,張彥澤斬關直入,已抵明德門了!”
石重貴越加慌忙,急令李彥韜搜集禁兵,往阻張彥澤。不意李彥韜已去,宮中更加慌亂,有兩三處已經起火。石重貴自知難免,攜劍巡宮,驅後妃以下十餘人,準備一同赴火自盡。
親軍將薛超,從後趕上,抱住石重貴,請他從長計議。
不久,有人遞入遼太宗給晉太後的書信,語氣頗為平和。
石重貴乃令親卒撲滅煙火,自己走出上苑中,召入翰林學士範質,含淚對他道:“杜郎背我降遼,太覺相負,從前先帝起太原時,欲擇一子為留守,商諸遼太宗,遼太宗曾說我可當此任,卿今替我草一降表,具述前事,我母子或尚可生活了。”
範質依言起草,援筆寫就,但見表中寫著:
孫男臣石重貴言:頃者唐運告終,中原失馭,數窮否極,天缺地傾。先人有田一成,有眾一旅,兵連禍結,力屈勢孤。皇帝爺爺救患摧剛,興利除害,躬擐甲胄,深入寇場,犯露蒙霜,度雁門之險,馳風擊電,行中冀之誅,黃鉞一麾,天下大定,勢淩宇宙,義感神明;功成不居,遂興晉祚,則皇帝爺爺有大造於石氏也。
旋屬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遺旨,纂紹前基。諒馘之初,荒迷失次,凡有軍國重事,皆委將相大臣。至於嬗繼宗祧,既非稟命,輕發文字,輒敢抗尊,自啟釁端,果貽赫怒。禍至神惑,運盡天亡,十萬師徒,望風束手,億兆黎庶,延頸歸心。臣負義包羞,貪生忍恥,自貽顛覆,上累祖宗,偷度朝昏,苟存視息。皇帝爺爺若惠顧疇昔,稍霽雷霆,未賜靈誅,不絕先祀,則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門銜罔報之恩,雖所願焉,非敢望也。
臣與太後暨妻馮氏,及舉家戚屬,見於郊野,麵縛待罪,所有國寶一麵,金印三麵,今遺長子陝府節度使延煦,次子曹州節度使延寶,管押進納,並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表文草就,呈示晉出帝石重貴。
石重貴正在瞧著,突有一老婦踉蹌進來,一邊哭一邊說道:“我曾多次說過,那馮氏兄妹,是靠不住的。你寵信馮氏,聽她妄行,目今鬧到這個地步,如何保全宗廟社稷?如何對得住先人?”
石重貴轉眼一看,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太後李氏。當下心煩意亂,也無心行禮,隻呆呆的站立一旁。
李太後尚欲發言,外麵又有人進來道:“遼兵已入寬仁門,專待太後及陛下回話!”
李太後望著石重貴,問道:“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石重貴答不出一句話兒,隻好將降表奉上,李太後大概一看,又慟哭起來。
範質在旁勸慰道:“臣聞遼帝來書,無甚惡意,或因奉表請罪,仍舊還我宗廟社稷,亦未可知。”
李太後也想不出別法,徐徐答道:“禍及燃眉,也顧不得許多了。他既致書與我,我也隻好覆答一表,卿且為我繕草罷。”
範質乃再草一表。其文雲:
晉室皇太後新婦李氏妾言:
張彥澤、傅住兒至,伏蒙阿翁皇帝降書安撫。
妾伏念先皇帝頃在並汾,適逢屯難,危同累卵,急若倒懸,智勇俱窮,朝夕不保。皇帝阿翁,發自冀北,親抵河東,跋履山川,逾越險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晉朝之社稷。
不幸先皇帝厭代,嗣子承祧,不能繼好息民,反且辜恩虧義。兵戈屢動,駟馬難追,戚實自貽,咎將誰執!今穹旻震怒,中外攜離,上將牽羊,六師解甲,妾舉宗負釁,視景偷生。惶惑之中,撫問斯至,明宣恩旨,曲示含容,慰諭丁寧,神爽飛越,豈謂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責躬,九死未報。今遣孫男延煦、延寶,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李太後與石重貴,把表文大致看了一下,便召入石延煦、石延寶,令他二人攜帶表文,前往遼營晉見遼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