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石延煦、石延寶,本是石重貴從子,石重貴養為己兒,或說由石重貴親生,現已無從考證。
二人素居內廷,所兼節度使職銜,乃是遙領,並未親自蒞任。此次奉了石重貴之命,隻好攜帶表文前去。
那遼國翻譯官傅住兒,已入朝來宣讀遼太宗敕命,石重貴無法拒絕,勉強出見。
傅住兒令石重貴脫去龍袍,改穿素衣,下階再拜,聽讀遼太宗詔書。
石重貴顧命要緊,不得已唯命是從,左右皆掩麵而泣。
滿朝皆婦人,如何守國!
待傅住兒讀畢出朝,石重貴垂淚入內,特派宦官往召張彥澤,欲與他商量後事。
哪知張彥澤不肯應召,隻命宦官回報說:“臣無麵目見陛下!”
石重貴還以為他是因為羞愧,怕被責怪,因此不來,再派使者撫慰。
張彥澤微笑不應,卻跑到侍衛司中,捏造晉出帝的命令,召開封尹桑維翰入見。
桑維翰應命前來,行至天街,適與李崧相遇,便勒住馬,與李崧交談。才說了一、兩句話,有士兵走近桑維翰馬前,作了一個長揖,對他說道:“請相公赴侍衛司。”
桑維翰料為張彥澤所欺,勢難免禍,便對李崧道:“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桑維翰死事,究為何因?”
李崧慚愧離去。
桑維翰進入侍衛司,望見張彥澤堂而皇之地高坐在大堂上,麵色倨傲,不禁十分憤恨,當即指斥張彥澤道:“之前先帝幫張公開脫罪名,並授予大鎮,給予兵權;陛下也待張公不薄,張公奈何忘恩負義至此!”
張彥澤瞠目結舌,無詞可答,不禁惱羞成怒,下令將桑維翰囚禁下獄,派兵看守。又派兵索捕仇人,稍有嫌隙,無不處死。又縱兵大掠,擄得珍寶,多攫為己有。
不少市井無賴也乘勢闖入有錢人家,殺人越貨。搶劫持續兩晝夜,都城一空。
張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以為有功於北朝,日益驕橫,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前麵導著大旗,上書“赤心為主”四字。道旁士民,免不得譏笑揶揄。張彥澤即下令隨從士兵聞聲捉拿,有幾個晦氣的,被他捉到張彥澤麵前,張彥澤也不分青紅皂白,隻是瞋目豎起三指,便將犯人梟首示眾。
宣徽使孟承誨,躲在私第,也被張彥澤捉到,結果性命。
閤門使高勳,在軍中未歸。張彥澤乘醉入高勳家,高勳有叔母及弟,出來應酬,一語不合,都被殺死,陳屍府門前。
竟又是一個王宗弼(魏弘夫)、朱守殷!豈不知王宗弼、朱守殷的下場麼?
差不多似豺狼入境,京城人人都有戒心,寢食難安。
李濤這時擔任中書舍人,私下對身邊人說:“我就算亡命天涯,也不一定能逃脫,不如親自去見他,任他處置!”遂大膽前往,至張彥澤處直入,高聲呼道:“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特來請死!”
張彥澤欣然接見。且笑語道:“舍人今日,可知道畏懼了麼?”
李濤答道:“濤今日畏懼足下,仿佛足下前日畏懼濤,如果朝廷早用濤言,何致有今日之事!”
張彥澤益發狂笑,命隨從斟酒給他。李濤一飲而盡,從容自去,旁若無人。張彥澤倒也無可奈何。
不久令部下士兵入宮,脅遷石重貴家屬遷至開封府,石重貴與太後李氏,皇後馮氏,乘坐輿轎,宮人宦官十餘名,隨後步行。宮中人無不痛哭。
時為晉開運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十八日。
晉朝自石敬瑭篡位,隻得一傳,共計二主,湊成十一年而亡。
石敬瑭是李從珂妹婿而滅唐,杜重威、張彥澤是石敬瑭妹婿而滅晉,真是有樣學樣,天道不爽。
張彥澤見石重貴等身上戴有金銀珠寶,又派人上前說道:“北朝皇帝,就要來京,宮裏的東西不能私自拿走。”
石重貴沒法,悉數繳出。張彥澤挑選珍寶私藏,看不上眼的就封在庫中,留待遼太宗。
等到石重貴等已入開封府署,張彥澤更派控鶴指揮使李榮率兵監守,內外不通。
漢奸比外國鬼子更凶,張彥澤可見一斑。
石重貴姑母烏氏公主,以金帛賄賂守衛士兵,才得以見到石重貴及李太後,互相抱頭痛哭一場。訣別回家後,自盡而死。
石重貴派人取內庫絲帛數匹,庫吏不肯照給,並且厲聲喝斥道:“這豈尚是亡國之君所配擁有的麼?”
石重貴又向李崧求酒,李崧對使者道:“非敢愛酒,恐陛下飲酒後,更致憂躁,別生不測,所以不敢奉進。”
宗廟社稷已失,還要酒、帛何用,這是石重貴自取其辱。
石重貴因所求不得,再欲召見李彥韜。久待不至,正在潸然淚下,忽然張彥澤派來一個凶悍的家夥,硬索楚國夫人丁氏。丁氏乃是石延煦之母,雖然年逾三十,卻是姿色不減,張彥澤一向垂涎她的美貌。
石重貴稟告太後,不想讓她去,李太後當然遲疑。怎奈張彥澤的凶悍使者一再強迫,連李太後亦不能阻攔,丁氏更身不由主,被人強行帶走。
沒來要馮皇後,已經是保全石重貴的體麵了!
這天晚上,張彥澤竟殺死桑維翰,又用一條絲帶掛在桑維翰脖子上,派人報告遼太宗,謊稱桑維翰自縊身亡。
遼太宗悵然道:“我並沒有想要殺桑維翰,隻想見麵聊聊,奈何自盡!”遂傳命厚恤其家屬。
晉將高行周、符彥卿,都到遼營請降。
遼太宗傳入,兩人拜謁帳前,但聽遼太宗宣言道:“符彥卿!你可記得陽城戰事否?”
符彥卿答道:“臣當日出戰,但知為晉皇效力,不暇他想,今日特來請罪,死生惟命!”
遼太宗展顏笑道:“也好算一個強項士,我赦你前罪罷了!”
符彥卿拜謝,與高行周一同退出。
石延煦、石延寶,奉表入帳,並呈上傳國寶等,遼太宗覽過表文,也不多說,隻是接受傳國寶時,卻反覆端詳,最後問石延煦道:“這傳國寶可是真的嗎?”
石延煦答言是真。
遼太宗沈吟道:“恐怕未必!”
遂從案上取過片紙,草草寫了數行,遞給石延煦道:“你去交與你父便了。”
二人趨出,即返報石重貴。
石重貴見遼太宗手書,乃是模模糊糊的漢文。略雲:“大遼皇帝付與孫石重貴知悉,孫勿憂恐,必使你有吃飯處。惟所獻傳國寶,未必是真,你既誠心歸降,速將真傳國寶送來!”
石重貴看了前麵數語,心下略略放寬。及瞧到最後數語,又不免焦急起來,便自言自語道:“我家隻有此寶,奈何說是假的!”
忽又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
旁顧左右,隻有幾個愁容慘淡的妃嬪,沒人可代為書狀。乃提筆磨硯,親自寫道:
先帝入洛京時,因偽主李從珂自焚,傳國玉璽,不知所蹤,想必與之俱焚。先帝受命,旋製此寶,臣僚備知此事。臣至今日,何敢藏寶不獻!謹此狀聞。
這表文派人遞去,才免了遼太宗詰責。
後來聽說遼太宗渡河來京,意欲與李太後前往奉迎,先告知張彥澤。
張彥澤不想他見遼太宗,特派人奏告遼太宗道:“天無二日,寧有兩天子相見路旁?”
遼太宗依議,不許石重貴郊迎。
趙延壽等對遼太宗道:“晉主既已乞降,當命他銜璧牽羊,大臣抬棺材,恭迎郊外。”
銜璧牽羊,是古代的亡國禮節,參見第八十四回。
遼太宗搖首道:“我派奇兵直取汴京,並非前來受降,何必用這般羞辱人的古禮!隻是景延廣前言不遜,很是可恨,應盡快捕來!”
遂派兵往捉景延廣,自引親軍渡河南行。途中傳令晉臣,一切如故,朝廷製度,仍用漢儀。
晉臣請備齊法駕,迎接遼太宗。遼太宗又回報道:“我方擐甲督兵,太常儀衛,尚無暇使用,盡可不必施行!”
等到了封邱,景延廣已經被捉到,跪於遼太宗麵前。遼太宗怒責道:“兩國失歡,皆你一人所致,你尚敢來見我麼?十萬橫磨劍,今日何在!”
景延廣極口抵賴。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