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清說:“這就是賈似誠推行的農耕之法。集中使用人力物力,集中分配各人所需,一部分交給朝廷,一部分留作梅州及各縣自用。他把這種做法稱為公田法。”
彭超說:“聽起來,倒也利國利民。”
向水清冷冷地說:“絕非如此簡單。如果賈似誠真想為國為民,此法雖有不妥,確有其合理之處。然而幾年下來,賈似誠成了此間的土皇帝,梅州所有的事務均決於他一人。幾任通判或同知死走逃亡,堂堂朝廷竟不能派一人給以監督。”
莫如深徹底明白宋理宗派他來此地為官的原因了,所謂耳聰目明就是要了解民生疾苦。看來宋理宗還沒有昏庸到不可救藥,莫如深感到了稍許安慰。
莫如深下馬,走到田邊,施禮道:“這位官人,在下有禮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個年輕人抬頭看看他,走到田邊,使勁跺了跺腳,抖落腳上的泥土。
他拱手施禮道:“在下是附近三個村的大保長趙長川,不知官人尊姓大名。”
莫如深說:“鄙人何在,來此地找人,相煩指路。”
趙長川說:“不知要尋何人?”
莫如深說:“此人名叫肖玉良。”
趙長川一驚:“你找他何事?”
莫如深說:“隻因故人辭世,欲葬於淨山腳下。我是外地人,並不熟悉本地。隻聽故人生前提過,在寬城縣趙家莊有一朋友,名叫肖玉良。因此,我想找到肖玉良,請他代為尋找一處背山臨水之地,以便安葬故人。”
趙長川似乎有心事:“這位官人,我勸你趕緊離開吧!你肯定見不到肖玉良了。你是外地人,千萬別趟這灘渾水了。”
莫如深故意問:“這其中有什麼不妥嗎?肖玉良家中出什麼事了嗎?”
“你還挺好奇。”趙長川說,“肖玉良已經上淨山落草為寇了,成了朝廷通緝的反賊。”
莫如深故作大驚失色:“什麼?那他家裏還有什麼人?”
趙長川說:“不可能有什麼人了!頭一天晚上,他殺死了原來的保長,逃到了淨山。梅州實行連坐之法,他的父母及家人都被斬殺了。”
彭超真地吃驚了:“什麼?殺了保長,通緝他就是了。怎麼可以株連九族?”
羅紅纓也說:“就是,殺人償命就是了。”
趙長川連連冷笑:“你們真是外地人,什麼都不知道。殺保長在此地如同造反。”
莫如深不解地說:“保長並不是官吏,肖玉良也沒有攻擊衙門,怎麼判了造反大罪?”
趙長川不耐煩地說:“你們這幾個外地人,甚是羅唕。如不快走,隻怕就要惹禍上身了。”
旁邊過來一個形容猥瑣的人,瘦小枯幹,50歲左右。
他不屑地說:“你們懂個屁!在我們這裏,十戶為一保,設保長,十保為一大保,設大保長,十大保為一都保,設保正。保長、大保長和保正可以管理區域內的生產耕作、賦稅錢糧,甚至刑獄訴訟。我們趙家莊的老保長是大保長,正是我們趙保長的父親。肖玉良殺了老保長,我們趙家莊全體村民與肖六不共戴天!”
他慷慨陳詞一番,神情十分討厭,卻也說出了很多真相。
趙長川喝斥道:“韓老六,滾一邊兒去!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趕緊幹活去!”
莫如深能看出來韓老六不是很服氣,但還是悻悻地離開了。由此可以看出一個50歲的人能如此聽一個年輕人的話,其他人對一個年輕人也必是噤若寒蟬,可見他們對大保長的畏懼,權力不可謂不大。
正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遠處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很壯碩的漢子,紅光滿麵,滿身酒氣,與正在勞作的村民極不相同。
走到近前,他看了一眼莫如深,問趙長川:“趙保長,這些人是幹什麼的?為何不參與勞作?他們不知道此地的規定嗎?”
趙長川愛搭不理地說:“他們不是本地人,隻是問路的。”
他又看了看莫如深三人,說:“別管他們是不是本地人,隻要不出梅州地界,青壯年勞力都要參加勞作。”
他沒等趙長川回答,直接問莫如深:“你們是幹什麼的?看你們的樣子不像耕田的,天下行業無非就是士農工商,除了官吏,無論作工還是經商,沒有縣衙或州府的文牒都不得私自離開居住之所,你們不知道嗎?你們的文牒呢?拿出來,讓我看看!”
羅紅纓看著他囂張跋扈的樣子,早已怒不可遏。她剛想發作,就被彭超強行攔住了。
莫如深也很憤怒,但還是耐著性子說:“我們是來此訪友的,正在問路。”
他轉頭問趙長川:“他們找的是誰?”
趙長川看看莫如深,說:“他們不知道姓名,描述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
莫如深完全沒想到趙長川會替自己隱瞞找肖玉良的事情,心裏對他增加了些許好感。
趙長川問:“金保正此來,不知有何事?”
莫如深暗自思忖,原來這個人是保正,管著像趙長川這樣十餘個大保長,怪不得擺著這麼大派頭。
金保正不陰不陽地說:“我聽說趙家莊有青壯年不參與勞作,也不交佃稅。這是怎麼回事?”
趙長川很惱火,問:“金保正,你是不是聽誰說什麼了?”
金保正冷哼一聲:“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縣裏讓鄉民互相監督,你是大保長,我是保正,也在鄉民之列,自然也要接受監督。”
趙長川很無奈,也很生氣:“又是風聞言事惹的禍!想我趙長川放棄考取功名,接受了家父的大保長職事。幾年來,我勉力為之。可是,金保正,你想過沒有?百姓的勞作積極性越來越低,生活越來越貧苦,我們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金保正的臉突然黑了下來:“趙長川,你他媽瘋了吧?你還敢質疑胡大人的決定?十餘個大保長中就你最消極,縱容村民消極怠工,你的大保長是不是不想當了?”
趙長川冷冷地說:“不當也罷!”
金保正連連冷笑:“這就是了,這才是你的心裏話。怪不得你經常縱容村裏一個姓趙的老頭和一個姓楊的秀才在家偷懶,還不收取他們的佃稅。不參與勞作,就必須交佃稅充作勞務費用,這些你不知道嗎?”
趙長川寸步不讓:“趙大爺年紀大了,身體虛弱,不堪勞作,故而沒讓他上工。”
金保正不屑地說:“趙老頭年紀大了,那楊秀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