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深對茶向來不感興趣,隨口說:“來一壺茶!”
老板答應一聲,很快把茶和碗都拿來了。
老板剛想走,莫如深叫住了他:“老板,剛才你給了官差幾十文錢,卻是為何?”
老板看了莫如深一眼,說:“聽口音,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們本地的規矩。”
“什麼規矩?”莫如深說。
老板一聲歎息,說:“剛才收取的錢算是稅,百姓私下把這些錢叫規費。”
莫如深問:“適才聽賣藝的大哥說,他交的錢叫做占地稅,你交的錢是什麼稅。”
老板沒好氣地說:“我在路邊擺個茶棚,當然也占了地,所交的錢裏大部分是占地稅,每個月200文,這是每個月必交的。”
莫如深問:“還有一部分呢?”
老板說:“還有一部分是接待費。”
莫如深不明白:“何為接待費?接待的又是何人?”
老板想了半天,說:“說是新來了一個什麼大人,所有經營餐飲的商戶都要交20文接待費。我求了半天,由於隻是小攤,沒有房舍,這才少給了10文。”
莫如深問:“新來了什麼大人?”
彭超和羅紅纓也很感興趣,一邊喝茶一邊聽著。
老板說:“官府的事我不太明白,說是來了一個什麼判——判通!”
莫如深大皺眉頭,說:“是通判吧?”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客官提醒得對,就是通判。”
莫如深幾乎認定他說的就是自己了,羅紅纓還是不死心:“老板,通判姓什麼?”
老板想了想,說:“好像——好像姓莫!”
彭超一驚之下,把茶都噴出來了。
老板急忙拿下肩上的毛巾給彭超擦水,一邊說:“客官,您沒事吧?”
這時,又來客人了,老板急忙去招呼客人。
彭超問:“老三,他們這麼幹,這不是敗壞你的名聲嗎?難道我們不管嗎?”
羅紅纓氣憤難忍,一拍桌子:“這夥天殺的,再碰到我手裏,我絕饒不了他們。”
彭超勸她:“紅纓不可造次,擅殺官差是大罪,罪同造反。我們要從長計議!”
羅紅纓把劍扔在桌上,說:“怎麼辦?難道就讓他們這樣敗壞深哥的名聲嗎?深哥,你倒是說句話,我們怎麼辦?”
眼前的景象令莫如深難以置信,如此一來,用不了幾天,全城的人都會恨他這位剛上任的通判。
莫如深不想等了,他必須馬上找賈似誠問個究竟。他心急火燎地趕到州衙,沒等衙役通報,就直接闖到了後堂。
彭超和羅紅纓等在堂外,與守後堂的衙役怒目而視,誰都沒有說話。
賈似誠正在喝茶,抬頭看看莫如深,說:“莫大人進得堂來,怒氣未消,不知所為何故?”
莫如深質問道:“接待費是怎麼回事?”
賈似誠倒了給莫如深倒了一杯茶,說:“莫大人,不要心急,先坐下喝杯茶。”
莫如深沒好氣地坐下了,等著賈似誠的答案。
賈似誠不緊不慢地說:“每有新到任的官員,州裏都會向經營餐飲的商戶收取一部分接待費,但隻收當月,此後便不再收了。”
莫如深很憤怒:“你這個做法是違反大宋律例的!”
賈似誠也放大了聲音:“你隻知道大宋律例,那你知不知道大宋的最高利益?大宋周圍的大理、吐蕃、大遼、西夏和金國相繼覆滅了,蒙古人在大宋邊境虎視眈眈。我大宋不缺精兵良將,如果不是我們這些地方大員頂著壓力,處理國政民事,朝廷還有錢打仗嗎?”
莫如深都被氣樂了:“抵禦外寇,好崇高的目標!這跟以我的名目收取接待費有關係嗎?”
“沒關係嗎?”賈似誠質問道,“嶺南地處偏僻,有幾個人願意來此為官?如不收取一定的接待費,如何安置新來的官吏?他們來了,又如何安心地為國出力?沒有接待費,憑你的年俸你買得起房子,置得起家當嗎?”
莫如深有種啞口無言的感覺,賈似誠說的仿佛有一定道理。
賈似誠放緩了語速:“我在梅州實行軍民一體,官民一體,統一調配人員和物資,按照大縣小縣、職事高低分配。因而才能給朝廷上交足夠的賦稅,同時保持百姓相當的生活水平。八年來,我並未升遷,守在原職,勉力維持。我有什麼錯?收上來的錢,你以為我自己花了嗎?”
說完,賈似誠開始脫外衣,露出了內襯,上麵居然有幾塊補丁。莫如深真的被這一幕震撼到了!
“你沒想到嗎?我還穿著這樣的衣服。”賈似誠笑了。
百姓的不滿和賈似誠的苦衷在此刻交織在了一起,攪得莫如深頭昏腦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莫如深端起茶,喝了一口,說:“賈大人見諒,如深淺薄了!”
賈似誠看看他,微笑著說:“沒關係!曆任通判均與我不和,看來你我之間,可以打破這個慣例了。”
莫如深不置可否,轉移了話題:“此次前來,我帶了亡妻的骨灰,希望安葬在嶺南。我想去一趟牢城營,下官想告假五日,以便安排各項事宜。”
賈似誠聽了,流露出迷惑的表情:“安葬亡妻,自然之事,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去牢城營?”
莫如深解釋道:“亡妻名叫南霖,自幼與其兄南家堯相依為命,我想將骨灰葬在南家堯墓旁。”
“莫非南家堯與牢城營有關?”賈似誠問。
“正是。”莫如深說,“南家堯在梅州服刑時患病身亡,據說葬在牢城營附近。”
賈似誠點點頭:“好的,我明白了。我通知管營協助你找到南家堯的墓地。”
莫如深說:“如此甚好,謝過賈大人!如深告辭了!”
莫如深從後堂出來,羅紅纓還想說什麼,但被彭超攔住了。回到家後,莫如深詳細講述了此次與賈似誠見麵的細節。羅紅纓和彭超同樣倍感震撼。
羅紅纓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她說:“我還是不相信賈似誠會有他自己說得那麼好。我十幾歲開始闖蕩江湖,百姓恨官府,一定是官府有問題。一個人錯了,不可能所有人都錯了。”
彭超也很疑惑,說:“我也不相信賈似誠,但我們沒有證據。”
羅紅纓憤憤地說:“他得罪的是百姓,他隻有一個,百姓卻有萬千,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罪惡捂住。隻要我們緊追不放,一定能找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