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中(2 / 3)

那徐勿用也覺得臉上微熱,他雖然湊合著吟出了一首,不過有了崔碩方才那首《蘭花》做比照,立馬覺得自己那首,實在是拿不出手來,最多算是一首胡亂拚湊的打油詩。此時崔碩索詩,他又怎好意思吟出來獻醜,便以手掩口,輕聲裝著咳嗽。

“哼!”那四方麵龐的青年書生又是一聲冷哼,他不緊不慢地端起酒盞一飲而盡,隨後言道:“古人雲:‘佳句偶得之’,若是隨口便能吟來,還談何佳句,若能隨口吟出佳句,除非是李太白、蘇學士再生,我等靈感未至,未曾吟出好詩,也在情理之中。”

一語說完,他輕輕地放下了酒盞,順手撩了撩幾絲亂發,轉過頭來,冷眼瞧著崔碩。他心想:你這竊詩的小賊,乘人不備竊得一首詩來已是幸運,我等難得佳句,莫非還能再吟出一首來不成。

崔碩本想收斂鋒芒、與人坦誠相待,因為他是本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態度湊到這酒桌旁來的。

然則,他眼見此人目光中滿是無言的挑釁,心下一時微覺惱怒,他心想:我本是無意間吟詩,湊巧被爾等聽到,卻被你這般嘲弄,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崔碩也是從那信息爆炸時代穿越來的,那古詩詞也讀過幾首。

罷、罷、罷!詩賊,不就是詩賊麼?縱然我本不想竊詩,但今日又怎甘心被你如此小視,便做一回詩賊又如何?待我細細想來,覓得一篇佳作,再讓你見識見識我這寒門農家子的詩才。

今日呂蒙三人以蘭花為題賦詩,事有巧合,因為崔碩本是愛蘭花之人,故對詠蘭花的詩詞較為精熟,他隻是稍稍想了一會兒,又一篇詠蘭的佳作,便浮上了心頭。

一絲笑意悄然浮上麵龐,崔碩輕輕拍著石桌,笑道:“唯處妙境,方能文思如泉湧,今日借著這滿園蘭草的幽香滋潤,在下心頭靈感又至,欲再吟出一首,與諸位兄台共賞。”

呂蒙三人聞言,心下俱是大為稱奇。眼見著崔碩方才在山下吟完一首佳作,這剛剛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又得了詩句,這等機敏之才思,著實了得。隻是他們無法明白,崔碩此番打定了主意要做詩賊,並且令他們無論如何也抓不住把柄的詩賊。

崔碩緩緩起身,背負著雙手,微垂著頭顱,圍著石桌慢慢地散起步來,剛剛踏出三步,便開口吟了起來:“泣露光偏亂含風影自斜”

崔碩不緊不慢、慢絲條理地吟著。呂蒙三人剛剛聽完這兩句,心頭不自覺地連連稱妙。泣露對寒風,光對影,偏亂對自斜,妙呀!聽著崔碩輕聲吟唱的詩句,他們便仿佛看到了清晨頂著晶瑩露珠的蘭花,正搖曳生姿。

“俗人那解此”崔碩緩著步子,繼續吟著,但第三句剛剛吟完,他驀地頓住了身形,因為急切之間,最後那關鍵的一句,一時間竟是想不起來了。

呂蒙三人望著崔碩苦思冥想的模樣,已被帶入意境的他們,心頭也覺得癢癢的,紛紛想著詩句,嚐試著把崔碩剩下的一句補全,就連那四方麵龐的青年書生,也忙著對詩,顧不得冷笑旁觀了。

崔碩深深吸了一口氣,頭腦登時清淨了不少,他一邊回憶著山下花圃中那蕙蘭的花姿,一邊努力搜索著心底的記憶,喃喃道:“葉花有了!”

當下,崔碩再未遲疑,右手一揮,放聲吟了出來:“賞葉勝看花!”

“妙!賞葉勝看花,妙哉!”那呂蒙連聲稱妙,湊上前來,一掌拍向崔碩的肩頭,濃眉大眼的圓乎乎麵龐上堆滿了笑意,他朗聲道,“這等佳句,乃崔兄即興所得,想竊,卻又何處竊來!”

徐勿用淺淺地笑著,望著崔碩的眼神裏滿是欣賞之意,早已沒了適才的冷淡與客套虛應,他心想這崔碩看似貌不驚人一農家少年,沒想到竟然又如此敏捷詩才,難得,著實難得。

“且慢——”那四方麵龐的青年驀然站起身來,朝著崔碩略略拱了拱手,輕聲言道,“在下紹興劉牧禾,今日得見崔兄詩才,幸會,幸會!”

這劉牧禾雖然口頭上說著幸會兩子,不過那口氣中卻毫無客氣的意思,依舊冷冷地生硬,顯然,崔碩雖然接連吟出了兩篇佳作,這劉牧禾依然不服。

-------------------【第六章難題】-------------------

劉牧禾目光冷冷地望著崔碩,嘴角一撇,開言道:“人所謂:唐之詩,宋之詞也。盛唐雅士,樂賦詩,而我大宋才子,偏好詞作。在下這裏有個詞牌,名為‘念奴嬌’,不知崔兄,可否就這這個詞牌,再吟出一首詞來?”

待話音落定,劉牧禾望著崔碩的眼神裏多了一絲譏誚。因為他明白:這下,他著實給崔碩出了個難題,而且是頗為棘手的難題,甚至是在他眼中看來,這是崔碩一時根本無法解決的難題。

單單是選題定了“蘭花”還好說,這劉牧禾又為崔碩製定了詞牌——念奴嬌,況且方才崔碩已是接連吟出了兩首佳作來,這還要再吟一首,其難度陡然加大了。

崔碩聽了,也是微微蹙了蹙眉頭,因為他明白這作詞和作詩,雖都是堆砌文字,但其間的差別可是大了去了,更不要說這還是指定了詞牌和選題來作詞。

崔碩微微頷首,心下暗道:不妙!不知何處得罪了他,看來這劉牧禾,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非得逼著我獻醜不可了,念奴嬌嗯且容我好好想想。

要知這念奴嬌,乃頗有名氣的詞牌之一,其得名於唐代天寶年間長安城一歌舞名妓。以念奴嬌為詞牌的名篇,那就要數蘇東坡學士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了。以念奴嬌作詞,全篇為一百零一字,其韻律有仄體正格,另有平韻格更變格。

念奴嬌蘭花這詞該當如何作才是?哦——不對!哪位名家曾作過,趕緊地想起來才是

朦朦朧朧地,崔碩記起了一些,好像以前可以搜集、誦讀蘭花詩詞時,還真的湊巧朗誦過一首念奴嬌,隻是那記憶有些模糊,崔碩覺得還要再想一會兒方可。

眼見著崔碩眉頭微蹙,陷入了沉思之中,劉牧禾的麵龐上登時浮現出了一絲得意之色。

他心頭自鳴得意地想著:如何,如何?我說這布衣短打的小子,有古怪吧!詩賊!方才那第一首分明是竊來的,第二首那,那是瞎貓碰見了死耗子——純粹蒙的。這下好了,看吧,瞧吧!這馬上就要現出原形來了吧!

“劉兄,這位崔碩兄弟,已是接連吟了兩首詩,且兩篇皆是佳作。再要吟出一首詞來,太過為難了吧?”豪爽的呂蒙見崔碩陷入了“困境”,心下有些不忍。

他覺得這劉牧禾今日有些過分地強人所難了,勸說的聲音不由得高揚起來,顯然對劉牧禾還在為難崔碩——這位萍水相逢、頗具詩才的朋友,覺得有些不滿。

那徐勿天略有深意地望了崔碩一眼,竟也是淡淡一笑,轉頭向劉牧禾勸說道:“劉兄若有雅興,不妨我們改日叫上崔兄一起,再來飲酒作詞如何?人之靈感難覓,崔兄之靈感也不是山間泉水,今日再讓崔兄作詞,那便是竭澤而漁了!”

“嗬嗬——”那劉牧禾輕聲一笑,笑聲裏不屑、譏誚的意味更濃了,他望了望還在沉思中的崔碩,向呂蒙、徐勿天擺了擺手,言道:“呂兄、徐兄,莫要擔憂,咱們先安靜點,莫要驚擾了崔兄醞釀大作才是!”

“大作呀——”劉牧禾一邊陰陽怪氣地說著,一邊端起酒盞小酌數口,吧唧吧唧地咂著嘴巴,搖了搖頭道,“我說今日怎麼喝得不盡興,原來在酒中摻了水喲!唉——其實呀,這做人和釀酒是一個道理,摻不得假哦——”

這劉牧禾與崔碩乃初次相見,這無冤無仇的,按說不應該這麼為難崔碩這個小了好幾歲的陌生少年,這本不在情理之中。加之崔碩的姿態和他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即使他冷著一副麵孔、擺出愛理不理的模樣,崔碩依然以禮待之、熱情不減。

但是,這本不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卻是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崔碩不明情由,並不代表著呂蒙、徐勿天不明白,事實上這兩位對劉牧禾為何對崔碩如此不依不饒,心底還是略知情由之一二的。

一者,這劉牧禾自視甚高,特別是他對自己詩賦之才頗為自得,盡管呂蒙、徐勿天對之不敢苟同;

二者,方才三人在這山頂石亭中飲酒賦詩,就在徐勿天一首剛剛輕聲吟完,恰好輪到劉牧禾的時候,山腳下的崔碩機緣巧合,已是放聲忘情地吟開了劉伯溫的《蘭花》詩。

在劉牧禾看來,崔碩那恰似故意搗亂的高聲吟唱,擾亂了他的心緒,驅散了他吟詩的靈感,他心頭略微光火。若單單如此,也就罷了,偏偏如此清幽脫俗、意境深遠的《蘭花》詩,竟然出自崔碩這麼一個布衣寒門的農家子之口,令自視甚高的劉牧禾大為不忿。

於是乎,盡管呂蒙嚷嚷著勸說,盡管平日話語不多的徐勿天也開了口,盡管他發覺崔碩依舊在冥思苦想之中,這劉牧禾,卻依舊沒有罷手的意思。

他就是要崔碩出醜,就是要借此在呂蒙、徐勿天麵前找回幾分麵子。

就在徐勿天苦笑著搖頭、呂蒙暗暗為崔碩捏著一把汗的時候,崔碩猛地抬起頭來,那額頭緊皺的眉頭已是舒展開。

崔碩拱了拱手,衝著三人嗬嗬一笑,緩聲道:“三位兄台,興許是今日蘭花之幽香浸潤得通透,又得三位新朋友之激賞,小弟這裏,竟又來了些靈感。三位稍帶片刻,聽在下再胡亂吟得兩闕何如?”

“崔兄你”呂蒙驟然張大了嘴巴,那圓乎乎的麵龐上滿是驚奇,在呂蒙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前後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這崔碩竟能作出三首詩詞來,且這最後一首還是指定了詞牌和題目的,這等詩才簡直不合常理、超出了他的想象。

饒是徐勿天生性沉著,此時望向崔碩的目光中也隱隱地泛起了波瀾,兩道目光如炬,在崔碩那清秀的麵龐上略略一掃,便收了回來,他心下想著:且來聽聽這崔碩,到底能吟出怎樣一首詞來,若能比得上方才的兩首,這等詩才,這等急智,別說是紹興城,就是臨安、大宋,能和此子比肩的,屈指可數了。

聞聽崔碩靈感又至,那劉牧禾淡金的四方麵龐突然漲紅了,他不相信崔碩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再作出一首《念奴嬌》來,心想這小子不會是磨不過臉去,胡亂拚湊一首吧?

於是,他迫不及待地等著瞧笑話一般,擾亂崔碩心神般連聲催道:“既然有了大作,那就快些,吟出來聽聽,快些,我等迫不及待也!”

崔碩捋著發梢,一邊想著心頭漸漸浮上來、由朦朧而漸變清晰的詩句,一邊向呂蒙三人報以雲淡風輕般的微笑。

稍後,他居然招呼著書童,道:“這位小哥,詩仙李太白鬥酒詩百篇,草聖張旭醉酒書狂草,我崔碩這首《念奴嬌》,亦當以美酒引之,酒,快拿酒來——”

那書童趕緊倒滿了一盞,向崔碩拿將過來,崔碩卻擺了擺手,示意那書童將酒壺直接遞過來。

書童望了望呂蒙公子,見其微微頷首,他稍稍遲疑之後,便將一旁尚未動過的、滿滿一壺酒水,徑自遞了過來。

-------------------【第七章才子】-------------------

崔碩穩穩地接過酒壺高高舉起,仰起頭來,“咕咕咚咚——”一氣喝了大約半壺之多,他左手一把抹去嘴角殘留的酒漬,深吸了一口氣,便開口吟道:“問天何意,到春深,千裏龍山飛雪”

“好詞!好——”這崔碩第一句剛剛吟出,呂蒙已是略顯誇張地擊掌高聲叫好,他這是在為崔碩敏捷的詩才叫好,這是在為崔碩擊敗劉牧禾咄咄逼人的氣勢叫好。

劉牧禾對崔碩一通窮追猛打,令呂蒙心底暗生不快,要知這崔碩可是呂蒙方才熱情邀請來的人,他覺得劉牧禾對這位陌生的朋友如此為難,著實有些不給他麵子了。此時眼見崔碩才思敏捷、又破難關,呂蒙便第一個叫起好來。

徐勿天聽著崔碩深情吟唱,他仰首望向遠處、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這徐勿天作詞的天份雖然不高,但是欣賞詩詞的本領,卻是眼光獨到。崔碩的《念奴嬌》剛剛開篇,便將他引入了一種特殊的意境之中。

至於那那本想為難崔碩、令其下不來台的劉牧禾,此時也是雙目圓瞪。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碩不僅依著自己指定的詞牌和題目做出了新詞,且這剛一開篇,便是如此地引人入勝,劉牧禾也忍不住有些震驚了,盡管他心底如同打翻了醋瓶一般,酸溜溜的好一陣難受。

隻見崔碩一手穩穩地端著酒壺,一手故作瀟灑地揮舞著,接著放聲吟唱道:“解佩淩波人不見,漫說蕊珠宮闕。楚殿煙微,湘潭月冷,料得都攀折。嫣然幽穀,隻愁又聽啼鴂。”

這上闋剛剛吟完,崔碩又舉起酒壺猛灌起來,這次喝得又急又快,直將滿酒壺的酒水喝的個一幹二淨,隨後隻見崔碩大手一甩,將空蕩蕩的酒壺直接甩向書童懷中,嗓門陡然高亢起來,放聲吟唱道:“當日九畹光風,數莖清露,纖手分花葉。曾在多情懷袖裏,一縷同心千結。玉腕香銷,雲鬟霧掩,空贈金跳脫。洛濱江上,尋芳再望佳節。”

崔碩一口氣、毫無滯澀地將下半闕吟出,隻見他那靈動的雙眼中竟已是淚光點點,方才他飲酒太急,已是有些被嗆著了,生生被嗆出了淚水。但方才吟唱之中,他卻不好意思抹淚,也不願意咳嗽,因為他生怕好不容易想起來的詩句,被異動幹擾而消散殆盡。

直到《念奴嬌》上下兩闕全部吟完,崔碩這才掩住口鼻,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崔碩朗朗的吟唱漸漸消散,小亭中漸漸地安靜下來,隻聞呼呼的風聲不緊不慢地吹著,甚至崔碩那輕聲的咳嗽,遠處禪房大殿的木魚聲、和尚們的誦經聲、香客們的喧鬧聲,都聽得真真切切。

嗯——此間為何如此靜謐?崔碩心下略覺詫異,忙轉動著目光,往小亭中眾人麵上掃了一圈,這才發覺呂蒙、徐勿天、劉牧禾三人一個個麵帶異色,沉默著閉口不言,甚至那一旁侍立的書童,也是安安靜靜地立著。

沉默,眾人陷入了一派沉默之中,等了許久,崔碩竟然沒有等到他原本期待中的叫好聲。

不會是哪裏出了紕漏吧?崔碩心下暗想著,隨後便搖了搖頭:此篇《念奴嬌·春雪詠蘭》,我竊的可是被稱為“明代第一詞人”陳子龍的佳作,婉約溫潤中透著一股子激越蒼涼,不過,莫非是眼下豔陽高照,根本沒有什麼春雪的影子,這首詞吟得不應景了?

稍後,崔碩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因為他看到呂蒙、徐勿天的眼眶中,竟然已是淚光閃閃,那豪爽奔放的呂蒙,更是不知不覺間,兩行熱淚流了下來。就連那連給崔碩出難題的劉牧禾,也是徹底安靜了下來,瞥向崔碩的眼神中,再也沒有了方才的譏誚之色。

“好詞作,好氣魄!”呂蒙毫不吝惜溢美之詞,他抹了一把麵上的淚水,連聲稱讚,崔碩的肩頭又是被他拍得啪啪作響,幸虧是崔碩的身體經過這些日子農活的磨練還算壯實,不然的話,換作那豆芽型的身材,非被他拍得站立不穩不可。

徐勿天眨了眨眼睛,揉了揉眼角後,竟是鄭重地想著崔碩拱起了雙手,沉聲道:“崔兄高才,勿天佩服之至,崔兄用語雖極盡婉約,然,那仰首北望、收複故土之壯誌,更是令勿天唏噓不已!”

這徐勿天家教甚嚴,又曾刻意地修身,平日裏很少看到他這等激動的模樣。此番,他居然對崔碩連聲讚歎,不是他失態了,而是崔碩的那首詞作,簡直是字字句句說到了他們的心坎裏。

崔碩聞言心底鬆了一口氣,心底稍稍竊喜,向著三人拱了拱手,謙遜地言道:“三位兄台,謬讚了!”崔碩這聲回應,把劉牧禾也包含了進去,盡管劉牧禾對他的新詞毫未做評價。崔碩這是再給劉牧禾找台階下,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劉牧禾方才緊逼崔碩,妄圖讓崔碩現出詩賊的原形、陷入難堪的境地,他著實沒有想到崔碩竟然小小地震撼了一把,短短一會兒工夫,竟是作出了這首令他隻能仰望的詞作來。

要知這首《念奴嬌·春雪詠蘭》的原作者陳子龍,不僅僅是一位詩詞名家,更是明末以身殉國的抗清義士。他的這首詞,是以蘭花而喻人,痛悼抗清誌士之犧牲,深深的愛國情愫貫穿全篇。

而此時的南宋,正處在第五次宋金戰爭時期,立國近百年,南宋軍民以滿腔的熱血和不屈的意誌,抵擋住了金兵一次又一次的南侵,著實可歌可泣,當得大書特書。

正因了如此,崔碩吟出的這首詞恰好應了時代之大背景,同樣是山河破碎,同樣是血灑中原,同樣是扼腕歎息,這無意之中,竟是引起了紹興府三位青年書生的強烈共鳴。

“唉!可憐我大宋中原故土,仍遭蠻族霸占蹂躪!”呂蒙圓乎乎的麵龐因為激動,已是漸漸漲紅起來,他摸了摸麵龐上的兩行淚水,竟是長聲一歎,“‘紹興和議’、‘嘉定和議’,恥辱呀——”

“呂兄切莫妄言”轉眼間,徐勿天又恢複了平日的鎮定神態,他一邊向呂蒙遞著眼色,一邊輕聲提醒著其出言謹慎,“北伐大業,自有趙王君、朝堂重臣籌劃,我等還是專心學業才是。”

南宋理學最為講究的就是修身靜氣,但看此時的徐勿天,那修身的功夫已是初窺門徑,情緒瞬間穩定下來不說,還不忘提醒呂蒙謹言慎行。

便在這時,沉默了好一會兒的劉牧禾輕聲咳嗽了兩下,試圖用咳嗽聲掩飾著他的尷尬,他本想說上幾句緩釋一下,然則,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未說出來。

至此,劉牧禾心底對崔碩之才已是服膺了,人家這份機敏的詩詞之才,他拍馬也趕不上。

更令他慚愧的是,雖然自己連番詰難,但人家崔碩這小他數歲的少年,根本沒有記他的仇,依舊對他客客氣氣的,謙遜地給他找了台階下。此等情形之下,若是他劉牧禾再端著,那真的是自找難看了。

“崔兄高才也!劉牧禾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劉牧禾囁嚅著,對著崔碩拱了拱手,終於放下了身段,將服輸的話說了出來。

-------------------【第八章有朋自近處來】-------------------

“劉兄謬讚了,崔碩我愧不敢當”崔碩一邊拱手還著禮,一邊緩聲言道,“吟誦詩詞,心境為先。若非今日巧遇三位兄台,若非這花園中蘭香沁脾,若非這美酒滋潤胃腸,若非如此這般暢快心境,嗬嗬——崔碩我,怕是一句也吟不出來。”

崔碩這番話答得甚為謙遜,他也看出來了這劉牧禾乃極要臉麵之人,對此等人最重要得就是在人前給他留足臉麵,那麼日後便好相處了。加之崔碩本是懷著廣交朋友的心思,斷然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和劉牧禾結怨,索性表現得豁達大度一些。

眼見崔碩這年近十三四歲的少年能有如此詩才已是難得,更難得的是這才子竟然如此謙遜,那謙遜的神情無比自然,毫無作偽的成分,怎麼看都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登時令呂蒙三人大為稱奇。

崔碩方才吟詩,那可是背負著壓力的,弄不好“詩賊”的帽子就要被劉牧禾穩穩地扣在頭上了,對這一點,呂蒙、徐勿天、劉牧禾心底透亮。然則,崔碩以心境來解釋其機敏詩才,這話說得甚有技巧,三人聽來,一時心頭暖洋洋的。

“哈哈——這就對了嘛!”呂蒙豪爽地一笑,拍了拍崔碩的肩頭,“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崔兄乃這若耶溪旁之地主,此朋乃是近處來了,嗬嗬!今日能得遇見,確實有緣呐。崔兄之才學呂蒙佩服,諸位且看,待來日,我們紹興府,又要出一位才子了!”

徐勿天聞言點了點頭,他心想就崔碩這等機敏詩才,他還真的沒有遇見過,即使是那紹興州學中號稱才子的幾位,和這懷才而謙遜崔碩比起來,頓時便是失了顏色,自認為對紹興府門清的他,真是沒想到這若耶溪旁竟然隱居著一位詩詞才子如斯。

就連方才對崔碩連連刁難的劉牧禾,此時也是微微頷首,淡金的四方麵龐上漸漸地浮現出了幾絲愧色。他已是明白:人家崔碩那詩才不是靠著剽竊雖能得來的,人家那謙遜的神態,更是沒有在心裏記恨他的意思。

才子?雖然三位萍水相逢的朋友拿他當才子,崔碩可沒拿自己當什麼才子,因為自己那詩才從何而來,他心底清楚得很。

呂蒙三人怕是斷然想不到,這崔碩底子裏壓根和才子沾不到邊,他的靈魂是從千餘年後穿越而來的一個小白領而已,劉牧禾說崔碩是詩賊,也沒有冤枉他,崔碩今日連作的三首詩詞全都是竊來的,湊巧了今日呂蒙三人以蘭花為題,且前世的崔碩酷愛蘭花詩詞,這才蒙出了幾首。若是他們換成了槐花、牽牛花為題,崔碩斷然無法利索地應付。

且崔碩所吟誦之詩詞,但都是南宋之後的名人所作,任憑呂蒙三人想破腦袋,也是猜不透其中的玄機的,可以說崔碩是占盡了穿越者先知的便利。

十七八歲更是人生中最燦爛的年華,此等年輕人相聚,本就是圖得痛快,既然誤會已經消釋,相見很晚的四人聊得越來越投契,更因了這蘭花詩為媒介,眾人頓時覺得彼此間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和崔碩年齡、身份的差距已是忽略不計了。

此時,呂蒙三人對崔碩的才氣已是佩服之至,又見崔碩如此難得地謙遜,一時間好感頓生,心生結交之意。

而崔碩對爽快的呂蒙、沉穩的徐勿天,乃至略顯高傲的劉牧禾,也是漸漸起了興趣。從這三人所著綢緞長衫、所飲紹興花雕,乃至一言一行,心細如發的他已經看出了端倪。他心想:此三人之姓名雖不見於史書,但料想也非泛泛之輩,此等機緣,該當好好珍惜才是。

心下想著,崔碩漸漸地敞開了心扉,和呂蒙三人暢飲敘談起來。從詩詞歌賦,到紹興逸聞趣事;從會稽山美景,到臨安西湖春色,四人越聊越是熱乎,漸漸地放開了心胸,待到日頭堪堪接近南方天際正中的時候,四人之間已是變得熟稔無比了。

這一番長談,四人均覺得收獲頗豐,特別是崔碩聊到中原故土淪喪、大宋窩囊地偏安江南之時,呂蒙等三人竟是生出了強烈的共鳴,心間熱血翻湧的他們,恨不得投筆從戎、收複故土。

聊天的時候,崔碩聽聞呂蒙三人竟然都是紹興府州學的生員,登時腦海中便是靈光一閃,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呂蒙等三人問道:“敢問三位兄台,可是應了解試的?”

呂蒙笑著答道:“崔兄,我等三人正在備考紹興秋闈,今秋過後,若是運氣好些,便可博得一個舉人的功名了,哈哈——”一語說完,呂蒙想到那誘人的舉人功名,心下越想越美,竟是豪爽地放聲大笑起來。

徐勿天微笑著擺了擺手,笑言道:“唉——呂兄先莫要過早地高興,要知我紹興府可是文人才子輩出,想考取舉人,也非易事,今日難得踏春野遊,待回去後,我等可要用功苦讀了。”

說到此處,徐勿天頓了頓,目光一瞥,望著若有所思的崔碩問道:“敢問崔兄可要應考今歲紹興秋闈,以崔兄詩賦之才,考取一個舉人豈不如探囊取物耳?”

崔碩聞言,卻是麵上微微一熱,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盡管憑著穿越者的優勢,可以吟誦出幾首令人為之讚歎的詩詞,但說道科舉考試,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崔碩雖然在另一個時空裏受過高等教育,但放到這南宋之世,他學的那些知識和科舉完全不接茬,換個角度來說,崔碩之於科舉,較之文盲,著實好不了多少。

“徐兄謬讚了,崔碩隻是略通詩文而已,這紹興府秋闈中舉,在崔碩看來,恰似懸在半空中的雲彩,可望不可即也!”崔碩拱了拱手,毫未掩飾地說著。

此番崔碩雖是說得真心話,但在徐勿天等人看來卻是崔碩的謙遜之辭。在徐勿天等人看來,崔碩能有如此詩才,應試科舉、考取功名自然不在話下,說不準還能在秋闈中拔取頭籌、大放異彩。眼見著崔碩竟然謙遜如此,三人心底對崔碩的好感更盛了。

崔碩望著呂蒙、徐勿天、劉牧禾三人欣賞的眼神,他心下頓時明白自己被人誤解了,說出的真心話,看來他們是不信的了。

他並未急著辯解說明,而是端起麵前的酒盞,又淺酌了一口美酒,一邊感受著肚腹中暖意,一邊回憶著這南宋之世科舉的曆史常識。既然來到了這南宋之世,既然幸運地交到了三個即將參加科舉的朋友,崔碩便順著思路沿著曆史的長河探索起來。

欲融之,必先知之。崔碩真切地想融入這個時代,而融入的前提便是先要了解這個時代的背景,對此,崔碩心底還是有些回數的。

-------------------【第九章指點】-------------------

酒意熏熏之中,崔碩心頭的記憶一點點生動起來。

崔碩覺得自己此番穿越,還算是幸運,因為他穿越來的南宋,雖然疆域萎縮得偏安一隅、雖然與金國戰事連綿,但是對文人而言,絕對算得上中國曆史上最好的時代之一。

終南宋之世,一直秉承北宋統治集團始終“右文”之國策,尊重知識分子,重用文臣,提倡教育和養士,優待知識分子。

在這一點上,和秦朝“焚書坑儒”、漢朝“罷黜百家”、明清“**”相比,兩宋時期可謂是古代社會思想文化環境最為寬鬆的時期,而崇尚文治之國策,客觀上對經濟、社會、文化之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兩宋之“右文”,其政策措施表現在兩個方麵:其一為推行崇尚文治政策,其二為采取寒門入仕政策。

宋王朝對文人士大夫采取了較為寬鬆、寬容的態度,欲以文化成天下,對士大夫待之以禮,不得殺士大夫以及上書言事人,確立了興文教、抑武事的崇文抑武大政方針。

在這種政治氛圍下,知識分子的思想十分活躍,參政議政的熱情空前高漲,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麵,從而有力地推動了宋代思想、學術、文化的大發展。

正是由於兩宋重用文士、優待文士、不殺文臣,因而南宋時常有正直大臣敢於上書直諫,甚至批評朝政乃至皇帝的缺點,這與隋唐明清時期的動輒誅殺士大夫的政治狀況截然相反。

南宋采取寒門入仕的政策。為了吸收不同階層的知識分子參與政權,兩宋對選材用人的科舉製度進行了改革,全麵消除了魏晉以來門閥士族造成的影響,可謂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兩宋科舉取士幾乎麵向社會各個階層,再加上科舉取士的名額不斷增加,在社會各階層中形成了“學而優則仕”之風。

南宋時期,取士更不受出身門第之限製,隻要不是重刑罪犯,即使是工匠商賈、樂雜僧道、農戶,甚至是殺豬宰羊之屠夫,都可以應試授官。正因了如此,南宋的科舉登第者多為平民,從而開創了清明政治之局麵。

再說南宋之科舉,實行解試、省試和殿試三級考試製,解試有州試、轉運司試、國子監試等,每三年舉行一次,而方才呂蒙提到的紹興府秋闈就是解試的之一。

但就南宋的地方科舉考試來說,和明清差異甚大,地方上實際上隻有解試一級,相當於明清的鄉試,生員考取後即可獲得舉人之功名。因此故,南宋之世尚無童生、秀才之說。

而有宋一代,科舉考試的科目經過了數次之更易。北宋前期,科舉考試的科目為進士、明經、與諸科,而諸科又包括九經、五經、三禮、三傳、三史、學究、明法、開寶通禮等科。

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時,罷明經與諸科,其理由是此類考試隻是死記硬背而已,而不管是否通曉義理,而隻保留進士一科取士,進士也不考詩賦,而隻考經義和論、策。

崔碩就如此一邊想著,一邊淺酌美酒,待前後基本想得明白,那酒盞也是已經見底了,崔碩喝幹了最後一滴酒,施施然將酒盞緩緩放在石桌上,衝著呂蒙、徐勿天、劉牧禾三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眼看著崔碩陷入了沉默,三人也隨之安靜下來,在他們眼中看來,崔碩的沉默隱隱間透著一股子捉摸不透的神秘感,隻是崔碩不說話,他們一時間卻不知如何發問才好。

劉牧禾是個自負的人,但同時骨子裏蘊含著紹興讀書人的機靈勁兒,他天生就佩服那些有真才實學的詩賦才子,剛才一番交鋒,崔碩小試牛刀展現出來的詩才已經令他深為折服。

待靜下心來,與崔碩一番閑談之後,他竟然又在崔碩身上發覺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度,和平日裏自己見過的那些所謂的才子們,竟是截然不同,但這不同在何處,他一時說不上來,唯一能從表象看出來的就是崔碩雖為寒門農家子,但那份不卑不亢的氣度,著實非尋常所能有。

本來聽崔碩發問,語氣說得深為平淡,他倒沒有如何放在心上。但又見崔碩聽了徐勿天的話後,竟是頗有深意地淺淺一笑,就不再開口,一雙清澈的眼睛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三人。瞧著模樣,顯然那一問之中藏著些什麼玄機。

劉牧禾心想:這崔碩才子莫不成對今歲紹興府秋闈生了興趣,亦或是推測出了解試之脈絡。此等未卜先知虛妄之說,劉牧禾原本也不相信,但是這秋闈已是時日無多,臨近命運的轉折點,莫說是劉牧禾,就是一向沉穩的徐勿天和豪爽灑脫的呂蒙也變得迷信起來。

今日他們三人說是來飲酒賦詩不錯,但真實的目的卻是燒香拜佛,祈求著雲門寺的千手千眼觀音保佑,期待著在秋闈一舉高中。香油錢捐了出去,菩薩坐下頭也磕了,但卻未得到一絲的神明暗示。

意外地在這雲門寺後院中遇到這麼一位才子,此間的玄妙令劉牧禾心底泛起了嘀咕:難道今日得遇這崔碩,就是神靈的指引?

心下想著,此時的劉牧禾身上的傲氣漸漸退去,消散得不見一絲蹤影,他望著崔碩的眼神溫暖了許多,其間隱含著一絲渴望,他心想:若這崔碩真能猜度一二,那對自己今年之秋闈,豈不是大有好處?

劉牧禾抿著嘴在心裏掂量了一番,待想好了說辭,便出言試探道:“我大宋朝進士科,自王相公變法以來,慣以經義為主,至奸相秦檜暴卒,而行詩賦、經義並重之途,分科取士。至於今歲秋闈,這詩賦之科是否加試經義,經義之科是否兼考詩賦,文人士子議論紛紛。聽聞史相公力行經義而欲廢詩賦,卻不知眼下是何結果,不過這詩賦之學,還請崔兄多多指點才是。”

劉牧禾這番話說得甚是客氣,和初見麵時的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相比,簡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劉牧禾的傲氣也是要看人的,對崔碩這等遠超於他的詩賦才子,他打心眼裏佩服,崔碩的謙遜更是令他心底放開了顧忌。

方才劉牧禾說話的時候,崔碩聽得十分仔細,這劉牧禾說得如此明白,崔碩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劉牧禾這恰似有病亂投醫,妄圖從自己這裏掏出些內幕來。然則,崔碩這個會稽城外的農家子,縱然有些詩才,卻又怎能知道那所謂的內幕,在這一點上,劉牧禾忽略了。

呂蒙此時已是屏住了呼吸,想聽聽崔碩到底有何高論,那徐勿天將酒盞在手中,慢慢地舉到嘴邊,嘴唇沾了沾,靜靜地等著崔碩發話,他雖然心底幾乎不抱什麼希望,但還是期待著崔碩能爆出什麼猛料來。

-------------------【第十章先知】-------------------

崔碩笑了笑,笑得如同能預知未來的菩薩一般,開口道:“承蒙劉兄抬愛了,這指點二字,崔碩確實不敢當。然則,以崔碩之愚見,備考今歲秋闈解試,三位兄台專注於經義即可,詩賦可以放一放了,即使再下苦功,也是無用。”

此話崔碩說得甚為含蓄,稍稍一品,便會明白那意思就是:今歲秋闈進士科隻以經義取士,那詩賦是不考的了。

崔碩雖是曆史科班出身,但隻是一個小本而已,對這等曆史的細微之處,原本是記不這麼清楚的。不過,崔碩前世裏因《大宋提刑官》熱播,而愛上了南宋史,而且方才劉牧禾提到了史相公,也就是權相史彌遠之名,令他進而聯想到了自北宋綿延到南宋的經義和詩賦之爭。

有了這個引子,接下來嘉定十二年秋闈要發生的事情,崔碩心中已是大致有了眉目:嘉定十二年秋闈,在史彌遠的支持下,主經義派的大臣在朝堂中占了上風,進而定下進士科隻以經義取士之道。

然則,同樣的一句話,於不同場合,在不同人聽來那一絲可能是截然相反。崔碩原本好心提醒的一句話,在三人聽來卻聽出了另一番味道來。

沉穩的徐勿天雖是年紀尚輕,但卻是心機頗深,聽著崔碩笑眯眯的一句話,他心思連連運轉,細想之下竟是有一絲莫名的怒火就要升騰而起,麵上差點要露出怒色來。

別說是徐勿天,就是呂蒙、劉牧禾也是感覺麵色有些發燙,不好意思起來。他們自己的詩賦之才到底如何,自己心裏還是有些回數的。方才崔碩所作詩詞,他們聽得真真切切,若是和他們相比,那簡直是雲泥之別。

麵露異色的三人,竟是不約而同地心想:好你這崔碩,正說你是謙遜的君子呢,你這竟然出言譏笑我等,縱然你有些詩賦之才,也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地譏諷我等,實在是有失厚道也!

崔碩見這些人的臉色,心頭略略一想,便明白他們誤會自己的意思了,眼見著呂蒙麵色漸漸漲紅,眼看就要發難,崔碩忙開口搶先道:“三位兄台息怒,在下幼年學過一些天象之學,以天象而推測人世之象,可謂略通一二。昨日夜觀天象,在下心有所感,聯想到如今朝堂經義與詩賦之爭,再想想今歲之秋闈,冒昧地做出一論斷:秋闈進士科,隻考經義,詩賦暫廢。”

崔碩緩了一口氣,繼續言道:“詩賦與經義之爭,源於唐,經五代而綿延至大宋,數百年間爭論不止。而其中各派勢力消長,變幻甚多,今歲秋闈考經義,至於明歲進士科以何取士,崔碩便不甚明了也。”

崔碩本想說自明年也就是嘉定十三年開始,進士科將分科開考,從而分成詩賦進士科和經義進士科,但想了想終是隱瞞了下來。因為那星象之說原為他扯虎皮做大旗,若是呂蒙三人深究起來,他那點淺薄的星相學,怕是要露出馬腳了。

緊接著,崔碩頗有深意地望了呂蒙等三人一眼,故作神秘狀言道:“三位兄台,天機不可泄露。今日因與三位有緣,在下一時不能忍住,這真是多嘴了。此事諸位聽聽且罷,切記不可外泄。若真是不慎讓天機泄露,非但在下之罪過甚深,於諸君而言,是福是禍,也隻在閃念間。”

呂蒙三人聽崔碩抬出星象學神秘主義來說了這番話,又見他說得甚為鄭重,這才明白他並非出言譏笑他們三人詩賦不行,而是真的好心指點,當下心裏便鬆了一口氣,麵色漸漸地恢複了正常,呂蒙那圓乎乎的胖臉上更是露出了幾絲輕鬆的微笑。

然則,若說今歲秋闈進士科真的不考詩賦了,那為何朝廷詔令未曾明發?崔碩所言之星象之說,到底又有幾分可信度?一時間,呂蒙三人心下躊躇不定、半信半疑,但望著崔碩的眼神裏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敬畏之色。

那呂蒙拍了拍石桌,放聲言道:“今日之言,不出此園,崔兄且放心便是。以崔兄之意,今歲秋闈解試進士科隻以經義取士,然則這經義專考何家之學,崔兄夜觀星象,不知心下可是有甚推斷?”

呂蒙此言一出,那徐勿天、劉牧禾也紛紛打起了精神,目光齊齊向崔碩望來。

崔碩稍稍沉思片刻,那曆史的記憶便浮上了心頭,便淺笑著一字一頓地言道:“‘王學’式微,‘理學’當興,此星象之所示也!”

“王學”和“理學”之爭起源於北宋,所謂“王學”乃以王安石之儒家學說也,其代表作為《三經新義》,而“理學”又稱為道學,力主理學者有“二程”(程頤、程灝兄弟)、周敦頤等諸多大家。

寧宗慶元初,外戚韓侂胄逐步掌握了朝廷大權,一手製造了曆史上有名的“慶元黨禁”,理學被斥為“偽學”,力主“理學”的大臣被斥為“偽黨”而多遭罷黜,“理學”遭到自開創以來最沉重之打擊。

後史彌遠聯合楊皇後、太子趙詢誅殺韓侂胄,奪得朝政大權後,朝堂形勢風雲突變,相繼起複了一批頗有名望的“理學”大臣。大權在握的史彌遠,以“理學”為武器,向其政敵發起了猛烈的攻擊,而理學經義也被漸漸被引入了科舉。

雖然說獨“理學”經義取士為時尚早,然則,這理學之興衰和史彌遠勢力消長確實有著莫大的幹係,正因了如此,崔碩方言理學當興。

崔碩所言早已是沉澱在心頭的曆史記憶,一番話說得也是風淡雲輕,然則,此言對呂蒙三人來說,可以說震動甚大。若說專考經義不啻於眼前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那麼這“理學”將興就恰如雷聲滾滾、風聲呼嘯了。

這件事對於致力於今歲秋闈解試的呂蒙等人而言,可以說是事關重大,非同兒戲。

一時間,幾個年輕人目光直直地望著崔碩,隻盼他能詳細加以說明,但生怕露出馬腳的崔碩,卻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巴,不再不吱聲了。星象之說——這種等神秘主義的學問,那可是說得越少,越顯得神秘,越顯得高深莫測。

崔碩在另一個時空中看過不少影視劇、小說中相關的橋段,那些高僧、仙道神秘的姿態,此時竟被崔碩拿捏得恰到好處。

呂蒙等人見崔碩眼神灼灼,如此驚人之語說得是信心十足,顯然不是狂人妄語。再想想那傳說中神秘莫測的星象之學,心下躊躇的他們一時間神態各異。

豪爽的呂蒙熱烈的目光望著崔碩,滿是感激之情;孤傲的劉牧禾眼神閃爍,神色中盡顯思慮不定;而沉穩的徐勿天卻是緩緩地捋著長發,嘴角微翹,淺淺地笑著。

-------------------【第十一章一見如故】-------------------

飽讀儒家經典的徐勿天,信奉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即使今日來這雲門寺燒香拜佛,那也是被呂蒙和劉牧禾強拉來的。因此他對崔碩以星象而推斷秋闈,心下不敢苟同,短暫的震驚過後,徐勿天便恢複了昔日的沉穩。

而性格豪爽的呂蒙雖也是儒生一個,但生在商人之家的他,每年總要被父母親拉著禮敬各方神仙,以求生意興隆,對鬼神仙佛之類的神秘主義,心頭卻是有幾分相信的。

因此,呂蒙望著崔碩的眼神最為熱切,甚至心頭生出一股掩不住的喜意來,他甚至猜度道:莫非真的是神仙指點,賜我呂蒙機緣,今日終於得遇高人。

劉牧禾下意識地端起酒盞,卻是一口喝了個空,這才想起幾乎紹興花雕早已是喝得幹幹淨淨。

試圖借飲酒掩飾心頭不安的劉牧禾,這下神色更是緊張了。孤傲的他,對今歲的秋闈寄望甚大,他心頭隱隱地盼望著:崔碩所言都是真的,這樣,他便可覓得解試之捷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