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www.mpzw.com)------------------【第一章暗算】-------------------
崔碩枯坐在保安室內,睡意朦朧的眼睛一直緊盯著監視器的屏幕,唯恐錯過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
“賊老天,這咋還沒動靜!”崔碩心頭有些煩躁地罵了一句,隨後猛灌了兩口濃儼的苦丁茶水。苦丁茶乃提神降火之佳飲,在苦丁茶那清苦的味道刺激下,崔碩砸了咂嘴吧,又恢複了幾分精神頭,心頭的火氣仿佛消去了不少。
算上今夜,崔碩已經在保安室蹲守了三個夜晚了,但是那匿名電話舉報的竊賊卻依然未見影子,崔碩真的有些不耐煩了,但是還不得不咬著牙堅持著。
近來周邊的幾家工廠頻頻失竊,正因為如此,接到那個舉報電話後,身為安全主管的崔碩警惕心頓生。他所在的工廠生產的可是芯片,那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可是貴的要命,有一盤一台車、一箱一棟別墅之說。若是芯片真的失竊,他的年終獎,算是徹底要泡湯了。
崔碩畢業於一所二流大學的曆史專業,從本科一直讀到碩士,待走出校園,原本篤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他,卻發現竟然成了百無一用的書生,費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在這家工廠找到了一份安全管理的工作。
這工作和他的曆史專業完全沾不到邊兒,公司看中的是他一項業餘愛好——散打,看中的是他那全國大學生運動會散打第三名的招牌。崔碩曾無奈地自嘲,在大學裏意氣風發的他,怎麼也料不到竟然淪落到要靠業餘愛好養活自己的地步。
嚐遍了找工作艱辛的崔碩,不得不在這家工廠安頓了下來,這一呆就是五年,他從一個小助理,一步步熬到了安全主管的位置。崔碩對這份工作甚為珍惜,對那快要到手的半年獎更是珍惜。正因為如此,崔碩不得不耐心地蹲守在保安室裏。
“咕咚咕咚——”崔碩接著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光了茶水,品著嘴中苦澀的味道向飲水機走去。便在為茶杯續水的當口兒,聽著那嘩啦啦的水聲,崔碩心頭猛地一動:莫非是誰給我玩得惡作劇,說什麼有人謀劃好了這幾日盜竊公司的IC芯片,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乖乖!若真是如此,我崔碩這下可要糗大了。
心下想著,崔碩心頭有些煩亂,心頭一陣癢癢的感覺,在保安室內憋了老半天,他的煙癮終於又犯了。崔碩忙放下茶杯,給那保安隊長交代了幾句,讓他打起精神盯緊監視器,隨後便向吸煙區走去。
公司的煙火管理很嚴格,吸煙隻能在專門的吸煙室,辦公區、生產區、甚至保安室,那是絕對禁止吸煙的。身為公司的安全主管,崔碩不願貪圖一時方便,而壞了自己定下的規矩。
待走到了吸煙室,崔碩叼起了一支紅雲,正要享受一會藍色煙霧的滋潤,卻懊惱地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帶火機。崔碩搖了搖腦袋,訕笑道:“靠!這幾天神經繃得太緊,真是暈了頭了!”
崔碩悻悻地把香煙塞進煙盒中,這有煙沒火,較之有火沒煙更為急人,為了解決掉煙癮,他不得不再次返回保安室一趟,去找打火機了。
崔碩剛剛拉開房門,恰好發現一個留著小平頭的年輕男子匆匆往吸煙室走來。待看到吸煙室門口的崔碩,那小平頭的眼中突然現出幾分慌亂的神色,登時止住了腳步,作勢轉身便要離開。
隻是一眼,崔碩便認出了那小平頭,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因在公司裏尋釁滋事被開除的杜子騰。崔碩處理那起事件時,杜子騰的態度十分惡劣,甚至還惡狠狠地和崔碩對視過。
正因為如此,杜子騰的麵龐便深深地印在了崔碩的腦海之中。盡管他已經換了發型,盡管吸煙室的光線甚為昏暗,崔碩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看著杜子騰那略顯慌亂的眼神,崔碩心頭暗道不妙:這小子可是個惹禍的主兒,莫非真的像那匿名電話中舉報的一樣,來公司盜竊芯片的,就是這小子。
“老杜啊,好久不見了啊——有火嗎?”崔碩一邊點了點頭招呼著,一邊掏出香煙在大拇指蓋上頓了頓。
至於這杜子騰什麼時候混進來的,從哪個門混進來的,到底是哪個保安放了水,崔碩此時已經顧不上多想。和這杜子騰先拉拉話,權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拖住他再說。
安全主管,在公司裏來說也算是個高危性的崗位了,一旦發生火災或職業病,要負法律責任不說,單說這捉拿竊賊,搞不好就要付出血的代價。雖然崔碩曾在省散打比賽中拿過名次,但是這抓賊還是要講究些策略的,能不動武、就不動武為上,誰知道這小子有沒有帶凶器呢!
那杜子騰聞言,卻未答話,剛想來過過煙癮、消散一下緊張情緒的他,沒料到竟然在吸煙室碰到了崔碩這尊瘟神,做賊心虛的他腦袋一扭,轉身便急匆匆地一溜小跑而去。
崔碩心思急轉:馬上呼叫保安支援,還是立即撲上去按住他?保安,唉!那些保安全是臨近退休的老大爺,是照顧某部門的人情招進來的,這種事怕是指望不上了。杜子騰這小子賊滑溜,若是等保安過來,怕是早就翻牆逃跑了。
心下想著,崔碩身形突然發動了,甩開步伐朝著杜子騰的背影高速衝了過去。那杜子騰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登時心頭一慌,不管不顧地狂奔了起來,慌不擇路的而他,竟朝著南門保安室奔去,想趁著保安未反應過來,直接衝出廠區。
“保安,我是崔碩,快出來支援,有賊往你們保安室跑了!”崔碩一邊飛速狂奔,緊緊地咬住杜子騰不放,一邊拿起對講機,高聲地呼叫保安支援。
夜間路燈的光線有些昏暗,保安室旁邊又堆著不少屋頂防水施工材料,那杜子騰逃得匆忙,慌不擇路的他一不小心變被腳下的雜物絆了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個嘴啃泥。就這麼一耽擱的功夫,崔碩已經三步兩步追了上來。
便在這時,保安隊長已帶著兩個保安已經衝了出來,眼看著強力支援到來,崔碩緊繃的神經登時一鬆,他笑眯眯地看著無路可逃、神色慌張的杜子騰,調侃道:“唉——我說老杜,這何必呐!大熱天的,跑出這麼身臭汗來!”
杜子騰見出路已被封死,心下一橫,幹脆定下了身形,轉過頭來定定地望著崔碩,那目光中滿是怨恨的陰毒,他尖聲厲吼道:“姓崔的,看來你是要和我杜子騰幹上了,上次的帳還沒算呢,這次竟然還敢來招惹我。識相的話,趕緊滾一邊去,再不滾,過會兒叫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崔碩依舊笑眯眯地望著杜子騰,就像看著一隻被困在陷阱、胡亂撲騰中的獵物。聽到他那色厲內荏的叫囂,崔碩麵色不改,放聲笑道:“老杜啊——扭頭四下裏看看,你覺著今晚,可還能逃得出去嗎?”
杜子騰卻沒理這茬,他衝著崔碩不屑地一聲冷笑:“姓崔的,不要把我逼急了,你以為我真的逃不出去,你以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我告訴你,你他娘的,就是一個大蠢蛋!”
一聲蠢蛋的稱呼,熱鬧了崔碩,他聞言登時麵色一肅,衝著杜子騰冷聲道:“好小子,有種!想逞英雄,那還是等著做了大牢,再好好地威風去吧!保安,給把他我抓起來!”
“我看誰敢動!”杜子騰的驚呼聲已經變得尖利起來,“姓崔的,咱們新帳老賬一起算,今晚就放放你的血,讓你知道黃連是苦的!”
說話間,隻見杜子騰身前寒光一閃,他竟然從腰間抽出一支鋒利的匕首,疾風一般朝著崔碩猛衝過去。這愣頭青眼看逃無可逃,惱羞成怒的他,下手竟是沒了輕重,直接挺起凶器刺來。
看到那寒光閃閃的匕首,保安們猶豫了,一個個停下了腳步,滿臉的惶急和驚恐之色,為了這點錢,上去拚命實在不值得,明哲保身的他們躊躇著、雙股直打顫,再也不敢向前。
崔碩冷著麵孔,罵道:“找死!”
話聲未落,他已“唰——”地一聲,甩起鞭腿,瞄準杜子騰的小臂,淩厲地踢去。崔碩這安全主管,可是練過散打、玩過實戰擂台的主兒,他自信對付杜子騰這麼個不懂搏擊術的莽夫,還是不在話下。
“喀嚓——”一聲脆響,崔碩的鞭腿不偏不倚地踢在杜子騰的肘彎處,緊接著“當啷——”一聲杜子騰手中的匕首摔落在地,身體蜷縮著在地上,厲聲哀嚎起來。
火!崔碩心頭有些火,他這一腳,堪堪使出了八分的力氣,瞧杜子騰那痛苦的模樣,憑著他的經驗判斷,這小子的胳膊應該是脫臼了。
“好你個杜子騰,混進廠裏盜竊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手持管製刀具行凶傷人,這下你麻煩大了!”崔碩氣衝衝地怒吼著,衝上前去將杜子騰按到在地,不顧杜子騰淒厲的哀嚎,便反剪著他的雙臂交給了保安。
這幾日,崔碩心頭一直憋著火,杜子騰這小子前番尋釁滋事不說,今夜竟然又敢混到公司來盜竊,還把不把他這個安全主管放在眼裏,害得自己竟然蹲守了三個夜晚,被女朋友埋怨不說,這自己的舌頭上可是連口瘡都生出來了。
杜子騰,你就先慢慢地“騰”著吧!我崔碩沒有沒狠狠地把你揍上一頓,已經是便宜你了!一團悶火終於發泄出去的崔碩,頓覺心頭好受了一些。
崔碩掏出了手機,準備打一一零報警電話,手指在手機按鍵上按了下去,“滴滴——”手機按鍵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聽來是如此清楚。
就在最後一個按鍵——發送鍵將要按下的時候,崔碩突然聽到腦後風聲忽起,緊接著“嘭!”地一聲悶響,後腦受到了沉重的一擊。
後腦正是身體最脆弱的部位,這一下毫無防備的崔碩,挨得不輕,登時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崔碩咬著牙,強力堅持著不讓自己倒下,他還想看清,到底是誰吃了豹子膽,膽敢在背後偷襲他。
但是那眼前的黑暗卻是越來越盛,漸漸變成了一個黑漆漆不見底的漩渦,要強的崔碩還是未能支撐住,眼前最後一絲光亮終於被黑暗漩渦吞噬殆盡,“咕咚!”一聲,身子頹然倒在了保安室門前。
就在崔碩倒地的同時,隻聽著大肚子的保安隊長捉住杜子騰的胳膊,“喀嚓、喀嚓——”兩聲響,替他接續好了脫臼處,冷冷地喝問道:“老杜,咱要的貨,可得手啦?”
杜子騰忍著痛,痛得他滿頭汗珠滾滾,他不滿地望了保安隊長一眼,厲聲埋怨道:“你狗日的也不早點出手,害得老子折了一條胳膊今天這咋說?不會給打死了吧?”
保安隊長踢了癱倒在地的崔碩一腳,冷聲道:“死就死了!怕個鳥!咱們這次做的可是上千萬的大生意,做成了立馬遠走高飛,享受人生去了。哪能讓這愣頭青壞了好事!監控錄像我來處理一下,警方那邊我來應付,趕緊把咱們的貨提走!”
杜子騰聞言,忍著痛苦一邊嘟囔著,一邊招呼著潛藏的同夥們,迅速地轉移藏在垃圾車後的貨物。稍後,一輛黑色昌河麵包開來,杜子騰等人爬上車,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這一切,前前後後不過用了短短幾分鍾得時間。
密閉車間裏噪聲很大,悶在車間裏辛苦加夜班的員工們,對適才的慘案渾然不覺,他們還未明白過來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價值數千萬元的芯片便不翼而飛。
更可悲的是:安全主管崔碩,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眼看著已是斷了氣。
(歇了兩個多了,剛開篇手有點生,書友們莫急,小生慢慢找感覺~~)
-------------------【第二章重生】-------------------
清明節剛過,幹涸了數月的若耶山終於迎來了一場綿綿的春雨,斜風卷著細蒙蒙的雨絲,紛紛琳琳地飄灑著,一直持續了三日之久。放眼望去,莽莽蒼蒼的會稽山,便氤氳在濡濕的迷蒙煙雨之中。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遊。”
雙眼緊閉的崔碩,心底默念著傳頌千古的名篇《入若耶溪》,此時的他,雖然靜靜地躺在若耶溪一間濕漉漉的茅草房中,但心頭卻毫無幽靜恬淡的感覺。
他身下是鋪滿幹草的土榻。一連躺了三日之久的崔碩,身子覺得一陣木木的痛。眼睛稍稍睜開一條縫,他望著屋外飄飛的雨絲悠然出神。
自打確認自己穿越到南宋紹興府之後,崔碩便一直沉浸在迷惘不解、茫然無措之中,這種困惑較之身體的疼痛或麻木更為痛苦。
穿越了?鬱悶地後腦被人掄了一棍,竟然就穿越了?本來已經慘死在血泊的自己,那靈魂竟然悠然出竅,穿越了兩千餘年的時空,生生穿越至這南宋之世,穿越到這南宋紹興府,穿越到了這會稽山下的耶溪旁,詭異!
偏偏這穿越來得如此突然,讓他毫無準備、毫無防備,倉促間,他有些接受不了這個詭異的現實。整整兩日了,崔碩就這麼靜靜地躺著,時而墜入夢鄉,時而閉眼假寐,始終未出一言。
迷迷糊糊中,崔碩感覺一股子嗆人的中藥味直衝鼻端,聞著這味道,他明白那滿身補丁、步履蹣跚的老婦人又來給他喂藥了。她一直將崔碩看成自己的兒子,卻不明白此崔碩早已非彼崔碩,她兒子的身體已被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占據了。
崔碩依舊微張著嘴巴,配合著老婦人的動作,緩緩地喝著苦澀的藥湯,隻是那雙滿是不安的眼睛,還是緊緊地閉著。
實際上,這三日來崔碩從未在這老婦人麵前睜開過眼睛,隻是在她轉身離開時,偷偷地看過她的背影。此時的崔碩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所以不睜眼,那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去麵對這喂藥的老婦人——這原本身體的母親。
良藥苦於口而利於病,崔碩閉著氣一口又一口地喝著苦澀得難以下咽的藥湯。隻是崔碩嘴張得很小,牙關隻開了條小縫兒,喝了老半天的時間,滿滿一陶碗的藥湯,才喝下去了不到三分之一。
藥湯已經涼了下來,老婦人摸了摸陶碗,又嚐了一口藥湯的溫度,便歎息著放下了藥碗。老婦人很是憐惜兒子,生怕兒子喝下涼藥湯壞了肚子,剩下的大半碗藥湯,她要熱好再來喂兒子了。
然而,老婦人卻沒有象前兩天那樣,急匆匆地去給兒子熱藥湯,隻見她將手中的粗黑陶碗放在床邊土坯壘起來的泥桌上後,就用滿是哀怨的眼神,怔怔地盯著崔碩發愣。
陰雨天,茅草屋內的光線甚為昏暗,崔碩接著接著昏暗光線的掩護,將眼睛睜開了一條很細小的縫隙,悄悄地打量著身旁這自己名義上的母親。
這是個滿臉皺紋的農婦,上身穿著一件褐色短褥,下身套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裙,花白的頭發在頭頂盤起一個發髻,穿著一根白生生的木簪子,讓崔碩心生好感的是,老婦人雖然衣衫破舊,但漿洗得很幹淨,頭發洗漱得也很清爽,隱隱間,透過中藥的苦澀,還能嗅到一股子皂角豆的清香味道。
待細細看來,崔碩驀然發覺老婦人雖然看似專注地望著自己,其實眼神卻透著一種辛酸的麻木,完全沒有了母親應有的慈愛神采,宛若一具飽經風雨、卻又無從抗爭的石質雕像一般。
慢慢地,老婦人的眼眶中淚水湧出,漸漸地彙成一顆顆渾濁的淚珠,沿著溝壑縱橫的麵龐滑落。老婦人身子動了動,卻不是擦幹臉上的淚水,而是探著身子,專注地望向閉著眼睛的崔碩,用一雙滿是老繭的大手,緩緩地摩挲著崔碩的麵龐。
兩行淚水彙集到下巴,吧嗒吧嗒地滴了下來,正滴在崔碩幹裂的嘴唇上,品著那淚水鹹鹹的溫熱味道,崔碩心頭猛地一酸,他竟然找到了久違的母愛感覺。老婦人的滾滾滑落的淚水、滿是老繭的大手,讓崔碩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再另一個時空中的母親,和麵前這老婦人一樣飽受生活艱辛的母親。
眼前的場景著實令人心酸得難以忍受,崔碩感情的閘門轟然洞開,“母親”這個無比溫馨、溫暖的字眼,差點衝口而出。轉念一想,崔碩卻覺得有些唐突,盡管自己的身體內流淌著這老婦人的鮮血,但他靈魂的深處,卻隱隱透出一股子難以掩飾的陌生感來。
恰在這時,隻聽屋外傳來一陣“噗嗒噗嗒——”的腳步聲,腳步聲停在了殘缺破舊的木門前,稍後,“卜卜卜——”的敲門聲響起,來人敲得甚為小心輕盈,顯然是怕驚醒屋內病臥在草塌上“沉睡”中崔碩。
老婦人被敲門聲驚醒了,她舉起手掌輕輕地抹幹麵上的淚水,又細心地替崔碩塞了塞被角,隨後便轉身開門出屋去了。
“成兒呀——你可回來了!”隔著一扇滿是裂縫的木門,外麵的聲音很清晰的傳了進來,農婦的聲音滿含著希冀,“怎麼樣,今個兒錢可是借到了?藥可是買回來了?”
“唔——”被老婦人喚作成兒的男子支吾著,卻沒有直接答話,低沉的嗓音裏滿是深深的疲憊和無奈,“娘——二弟如今怎麼樣了,可退燒了嗎?”
這聲音崔碩聽著有些熟悉,他想了起來前幾日這男子也來探望過他,甚至記起了這男子名叫崔成,他應該喚這崔成一聲大哥,不對,依著宋朝的稱呼,應該喚作兄長才是。
“唉——為娘摸著碩兒額頭倒是不燙手了,隻是還沒醒過來,這幾天,又湊合著把先前熬好的湯藥喝了兩碗。”老婦人答完話,又追問道,“咋的,錢沒借到?”
“沒——”,弱弱的一聲答話後,崔成的嗓門陡然高了起來,“那臉變得比狗還快的李保長真不是個東西,父親在世時幫了他那麼多忙,眼下咱家有了難,他卻擺出那副嘴臉”
老婦人及時打斷了崔成,她輕聲道:“小聲點,別驚著了碩兒唉——老頭子一走,咱這家是敗落了,敗落啦!碩兒這病——”
崔成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母親,要不明日我進城,再去劉主簿家看看,以前父親可沒少送他好處,別的不說,咱家果園的大白梨,哪年不送他兩筐,還有他兩個兒子的名、字,可都是父親給取的。”
老婦人卻又歎了一口氣,道:“成兒呀——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李保長不借,劉主簿那裏也好不到哪兒去,哪還能借到他的錢,來回一趟這大老遠的,別白受累了、挨人白眼了。”
聽著屋外母親和大兄沉重的對話,崔碩心底的陌生記憶漸漸地浮了上來。他的父親原本是此間一保正,略通詩文,在鄉裏也算是有些頭臉的人物,這些年來倒也攢下了一些田產、家財,原本算得上小康之家。
不幸的是,年前父親生了一場重病,為了給父親診病,幾乎耗盡了家裏的錢財,但父親終究還是沒能好起來,痛苦地離開了人世。
更不幸的是,就在月餘前崔碩又一病不起,那病症竟然和他死去的父親一模一樣,先是覺得惡心,緊接著是嘔吐、咳嗽,隨後竟是高燒、昏迷。
崔碩這一病,急壞了也嚇壞了母親和兄長。這月餘來,為了給崔碩診病,先是變賣所剩不多的田產,後是變賣了祖屋,但時至今日家裏淪落得一貧如洗,崔碩卻依然沒有醒來。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彼崔碩之禍,卻成就了此崔碩之福。念及此處,崔碩暗道僥幸。
他心想若不是這同名同姓的崔碩病危,若不是機緣巧合的穿越,他的魂魄說不定早就被黑白無常勾下了地獄,哪來的這還能再活一次的機會。
轉念間,崔碩心頭的茫然消散了不少,因為他覺得自己能活著,能活在這氣象萬千的人世間,才是最大的幸福,這等幸福,該當好好珍惜才是。
-------------------【第三章罪過】-------------------
沉默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那老婦人像是下定了決心,對崔成輕聲道:“成兒,要不,你明早去一趟紹興城,拿上咱家存著的那塊玉佩。紹興城裏的富人多,這塊玉佩,說不準能賣上些價錢。”
“娘啊——賣它做甚”,崔成的聲調陡然高了起來,“爹說過,這玉佩是祖父傳下來的,再難也不能賣!再說了,瞧瞧玉佩上那銘文,這玉佩豈是尋常人能戴的。說不好,賣玉佩不成,反倒惹來殺身之禍娘咱家河灘上,不還有三畝梨園?”
“梨園,不能賣!咳咳咳……”,老婦人激動了起來,蒼老聲音怒吼著,緊接著便是連聲的咳嗽,待咳嗽聲止住,她接著道,“成兒呀!咱家可就隻剩這三畝梨園了,沒了這梨園,單靠那五畝旱坡地,咋活人呐……別說你們兄弟二人娶媳婦沒了指望,弄不好咱娘仨就要賣身為奴了!”
聽到屋外母子二人苦澀的對話,崔碩的心頭泛起了一絲絲波瀾,他覺得自己若是再沉默下去,簡直就是難以饒恕的罪過。為了替自己診病,眼看著這個家就快要敗光了。
此時的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住在這昏暗潮濕的茅草屋內,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老婦人的衣衫如同乞丐一般寒酸,終於明白了那老婦人,不,應該喚作母親,母親的眼神為何愁苦地近乎麻木。
如果說前麵賣祖屋、賣田產,是這家人為了給兒子治病,還跟他這個時空穿越者沒多大關係的話。那麼眼下若是再不醒來,若是再這樣裝病沉睡下去,外麵的母子倆可是快要被病臥不醒的自己逼上絕路了。
聽著這母子二人的對話,再細細捕捉著心底的記憶,想著這月餘來母親和長兄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料,那濃濃的親情令崔碩心底熱熱的、酸酸的。
在另一個時空裏,獨生子崔碩降生時,母親難產而死,父親和後媽又忙著天南海北地跑船運貨,有時一連半個月也見不到麵,這種無價的親情,崔碩好久沒有體會到了。
加之,在後腦受重擊、靈魂離體的那一刻,他隱約間聽到了保安隊長猙獰的冷笑,他的魂魄看穿了人世間的冷酷無情、陰險狡詐,雖然附身重生了,但這幾天裏他的心一直是冷著的。此時,他終於又體會到了人間美好的真情。
“不,不要”,崔碩一聲輕呼剛剛出口,屋外的爭吵聲突然頓住了,稍後就聽“吱呀呀——”兩聲亂響,茅草屋的破爛木門被猛然推開,母親和兄長匆匆跑了進來。
“碩兒呀——你醒過來了”,母親伸手人撫摸著崔碩的長發,顫聲問話時已是哽咽了,兩行渾濁的心酸老淚,克製不住地汩汩地流淌了出來。
母親的身後,立著一個刀條臉的黑瘦漢子,正是長兄崔成。崔成望著醒轉的二弟崔碩,也是滿臉的驚喜,他那想說的問候話兒還未出口,喉嚨裏卻是哽咽得難受,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他,隻是連聲囁嚅著:“好,好,醒來就好!”
望著麵前二人那無比關切的神色,崔碩心頭暖暖的,一股暖流自心頭湧起,一瞬間便貫通了周身,那種割舍不斷的血脈親情,頃刻間融化了他身為穿越者的尷尬,崔碩幹裂的嘴唇微微擅抖著,終於喊了出來:“娘兄長,我醒過來了。娘……咱家那玉佩不能賣,兄長,那三畝梨園更不能賣。”
“我苦命的碩兒。咱不賣,不賣!咱啥都不賣啊!那玉佩,留著玉佩咱當傳家寶,料理好梨園,日後給你們倆兄弟成個家,娘我,可是還等著抱孫子呢!”母親崔張氏哽咽著說道。
這半年來,崔家突遭大難,唐張氏這個堅強的老婦人心頭如被一顆大石壓著,這下兒子突然醒來,心頭一鬆的她再也忍耐不住,當著兩個兒子的麵,竟是嗚嗚地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連串的淚珠更是唰唰滾落。
而那兄長崔成終於鼻子一酸,眼眶中也含滿了淚水,他嘴唇顫動著,連聲喃喃道:“二弟,咱啥都不買,咱兄弟要好好過日子,啥都不賣了!爹在世時,常誇二弟聰明,以後二弟讀好了書,也和咱爹一樣,當個保正,咱老崔家,垮不了!”
粗通文墨的崔成一邊安慰著崔碩,一邊給自己打著氣。這半年來,先是父親暴卒,緊接著二弟病倒,家裏的重擔全都壓在了他這個長兄和年邁的母親身上,壓得他透不過起來。眼見著崔碩醒轉,崔成的喜悅較之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看著母親和長兄漸漸平息後,崔成又安慰了母親和長兄幾句,他堅持著不要長兄的攙扶,自己下床行走,雖然雙腿因為久臥有些發虛,但走了一會兒後,體力稍稍地恢複了一些,腳下踩著大地,整個人兒感覺踏實了許多。
母親崔張氏和兄長崔成先是有些擔心,待看著崔碩走得越來越穩,整個人的精氣神兒慢慢好轉,月餘來籠罩在他們心頭的烏雲終於徹底散去。母親和長兄摸著眼淚,望著漸行漸穩的崔碩,憋了半年之久的笑容,終於淺淺地浮現在母子二人麵上。
望著母親和長兄的笑容,崔碩心頭的暖意更盛了,隻是那暖意中多了幾分酸澀的味道。此時的崔碩,不僅僅接受了穿越的事實,更接受了為人子、為人弟的身份。
崔碩一邊調整著呼吸和步幅,一邊感觸著腳底被細雨打濕泥土的鬆軟。望著眼前細蒙蒙的雨絲,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河水,崔成心頭暗暗道:“崔碩,會稽山下,貧寒的農家子,你在南宋的生活,就要拉開帷幕了。”
崔碩生就一副勇於直麵現實的性子,既然明白了這個家艱難的處境,崔碩怎忍心再躺在土榻上。接下來的幾日,他先是在籬笆牆圍起的小院裏散步,順便幫著母親幹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計。
七日後,連綿的春雨停了,崔碩終於徹底擺脫了病痛折磨的同時,又收獲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那日幫著母親劈柴時,他驀然發覺,自己不僅僅恢複了這個身體原本的力氣,更讓他驚喜的是自己再另一個時空的體力,也隨著自己的靈魂一起穿越了過來。
一番神奇的際遇,竟然讓他體力倍增,兩個不同時空的體力疊加,他此時的體力乃常人遠遠不能及。
也正因了如此,崔碩身體恢複的速度越發加快了,隻用了短短的七日,便完全恢複了原狀,準確來說,不論是體力還是智力,較之原狀已是有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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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過後,那明晃晃的太陽終於又露了溫暖的火紅麵龐,絲絲的熱量散發著,將雨水滋潤後的會稽山照徹得一派暖洋洋的春意。
春雨之貴,恰似油水,一連數日貴如油的春雨飄灑,滋潤了萬物。暖洋洋的春意中,飽飲一番的粟苗、梨樹漸漸地蘇醒過來,綠油油的粟苗一天天地竄著,粉嫩嫩的梨花蓓蕾一日日地鼓脹著,眼看就要衝破束縛綻放開來。
除草、施肥、疏花,連日來,崔碩母子三人忙得熱氣騰騰,將五畝旱坡地、三畝梨園料理得規規整整。母子三人的眼中滿是對來日美好生活的渴望,仿佛渾然忘記了身體的疲憊。
自覺虧欠了這個家許多的崔碩,不顧母親心疼的叮囑,他心底默念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之聖人言,默默地忍受著雙手火燒火燎一般的疼痛,咬牙堅持著,每次擔糞,總是比長兄多擔一些,每次除草,總是拚命地搶在長兄前頭。
這一忙,就是大半月的時間。每日忙完農活回到茅草屋後,崔碩隻覺全身累得如同散了架一般,全身的筋骨、肌肉中如同灌了酸棗汁一般,酸溜溜地痛。
盡管如此,入夜後,靜靜地躺在土榻上的崔碩,心底依然沒有閑著。寂靜的夜裏,崔碩努力地回憶著這個時代的一切,點點滴滴彙成記憶的河流,他慢慢地明白了自己身處之時空。
若說起來,這還要感謝他有個曾做過保正、又略通詩文的父親。父親這位山裏難得的讀書人,平日裏顯然給崔碩絮叨了不少,令崔碩較於其他的農家子,多了幾分見識。
土榻上,崔碩一邊撫摸著肚皮上日漸的凸起的塊狀腹肌,一邊用心地體察著這個陌生、新奇,而又令人為之熱血沸騰的時代。
此時在位的正是南宋第五位皇帝——趙擴,史稱宋寧宗。這宋寧宗乃皇室宗親、樞密院事趙汝愚和外戚韓侂胄所擁立。這宋寧宗算不上一位明君,但也稱不上是昏君。
宋寧宗在位時間,前後共計三十年,這三十年間韓侂胄、史彌遠兩大權相先後把持朝政,南宋的“權相政治”被演繹到了巔峰。他做過一些令南宋臣民拍手稱快的好事,比如:追封冤死的抗金名將嶽飛為鄂王,削去賣國奸賊秦檜所封王爵;但他也出過一些昏招,比如:在朝廷遠未準備充分的情況下貿然北伐,北伐失敗後,又與金國簽訂了屈辱的“嘉定和議”。
南宋、金國、蒙古,史彌遠、宋寧宗、楊皇後
寂靜的夜裏,崔碩回憶著、思索著,漸漸地墜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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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雲門寺】-------------------
“梆梆梆——”
雲門寺觀音閣,清脆的木魚聲中,崔碩手捧著一束香,恭恭敬敬地插在千手千言觀音像座下的香爐中。隨著一縷縷香煙嫋嫋升起,崔碩雙手合十,望著寶相莊嚴的觀音,口中默默地呢喃著。
原本的崔碩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別說專門趕至寺院來敗菩薩,就是女朋友為他買來的觀音玉墜他的懶得帶。
然而,經過了這次詭異的穿越,崔碩對仙佛之說有些信了,退一步來說,崔碩覺得仙佛可不信,但不可不敬之。若是仙佛原為虛妄之說,他這番靈魂穿越近千年的重生,又當如何解釋才是。有了這重生一次的機會,崔碩對仙佛還是充滿感激的。
當日他尚在病中時,母親崔張氏便趕到這雲門寺燒香拜佛,祈求佛爺保佑,沒想到此番崔碩竟然神奇地醒轉過來,母親心下已是認定這是菩薩顯靈了。
因此,這家裏的農活剛一忙完,三日前,母親便帶著崔碩來還願一次,今日一大早,又是趕著崔碩,再次來拜佛,以示對菩薩的虔敬之意。
待拜完菩薩、送上幾文香油錢之後,崔碩便在雲門寺內散起步來。
這始建於東晉義熙三年的雲門寺,本為書法小聖——王獻之練字之所。正因了如此,雲門寺不僅僅是佛教聖地,更是書法聖地,有“天下第一行書”之稱的王羲之《蘭亭帖》真跡,此時正保存在雲門寺。
不過,此時的崔碩倒沒有心情地一睹“天下第一行書”的風采,他在寺院中四下裏晃蕩著、張望著、聆聽著,努力地吸收著這個時代一切有用的信息。
崔碩是不甘於清貧和寂寞的,但他更明白謀定而後動的道理,若想在這個時代有所伸展,必須先要摸清這個時代的處事規則,更需要廣交朋友,想赤手空拳混得風生水起,那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雲門寺規模頗大,崔碩並無一定的目的地,便隨著幾個來還願的女香客,四下裏散著步。
不過那幾個女香客見崔碩這麼個大小夥子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又四下裏張望,心頭不免有些不安,雖說瞧著崔碩一身布衣、眉清目秀的模樣,不像是強盜壞人,但總覺著是有些不舒服。
於是乎,便有一個中年女子轉過身來,向崔碩言道:“這位小哥,我們幾個卻是去聽了空禪師講經的,儂可是要去看蘭花,那可朝左邊走。”這中年女子也是個世事洞明的人,雖是驅趕崔碩,這話說得倒甚為含蓄。
崔碩聞言,心頭覺得有些不快,他心道這雲門寺又不是你家的,我這好好地走路又沒礙著你,為何做此說辭。然則,崔碩聽得此人說話還算客氣,便學著古人的模樣,打了個千兒,麵上微微一笑,言道:“小生謝過指點”。話音未落,崔碩轉身往左邊走去。
如此走得百十步,轉了幾個彎兒,崔碩便嗅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習習春風吹來,幽香沁人心脾。崔碩登時心神一爽,忙加快了腳步循著香味趕去。待轉過一處長廊,過了個月亮門兒,前方豁然開朗,一座方圓數十畝的花園,出現在崔碩麵前。
僻靜的後花園中,矗立著一座小山包,山腳下一叢叢的蘭花正盛開著。
崔碩忙加快了腳步,向蘭花叢中行去,待湊近一株看來,隻見蕙蘭簇生著幾片嬌嫩的綠葉,清純得惹人憐惜,玉一樣透明的小花瓣,金黃的蕊,小巧玲瓏,宛若演奏著一曲精致婉約的蘭之樂。一時間,崔碩陶醉在蘭花叢中。
觸境生情的崔碩,晃了晃腦袋,搜索著心底的記憶,稍後便吟出一首詩來:“幽蘭花,在空山,美人愛之不可見,裂素寫之明窗間。幽蘭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資簏施,我欲紉之充佩韋,嫋嫋獨立眾所非。幽蘭花,為誰好,露冷風清香自老。”
“好一個,露冷風清香自老。”崔碩一首詩剛剛吟完,忽然聽到假山上傳來了一聲爽朗的叫好聲。
崔碩抬起頭來,這才看見假山上矗立著一座涼亭中,探出了一個圓乎乎的白胖麵龐,正笑眯眯地望著山下的自己。
崔碩方才吟詩並不覺得有人存在,因此吟得聲音甚大,不成想這下驚擾了別人,他朝著山上拱了拱手,言道:“不知小哥在此,在下方才造次了!”
那圓臉青年也是愛詩、愛蘭之人,見崔碩出口成章,答話又彬彬有禮,當下便心生結交之意,他淡然一笑,向崔碩邀請道:“嗬嗬——既然相遇,便是有緣,這位小哥若是閑著無事,何不上來一起小酌幾盞,交個朋友?”
崔碩正愁身邊缺少朋友,無處打探這個時代的信息,聽到此人坦誠相邀,心底不由得暗暗高興,不過那麵上依舊擺出一副沉靜如水的模樣來,崔碩向上拱了拱手,笑言道:“兄台相邀,卻之不恭,多有叨擾了!”
話音剛落,崔碩便沿著台階,腳下生風一般蹭蹭地竄了上來。
待上了涼亭,崔碩這才發現涼亭內共有三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圍坐在石凳上,當中的圓形石桌上擺著一組瑩白釉的酒具,打眼看去便覺這些酒具色澤溫潤、品相上佳。
崔碩一邊拱手向三人打著招呼,一邊心下想著,不知這些可是出自汝窯的瓷器,若真是的話,放在另一個時空裏,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呀!心下想著,雖說又拱了拱手,笑言道:“擾了各位的雅興,先行謝罪則個!”
那圓臉的青年,見崔碩雖是滿身布衣,年歲不過十三四歲,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自有一股沉穩的氣度,一時間他心下好感頓生,便熱情地招呼著崔碩落座。
一旁早有機靈的小書童又擺上一隻酒盞,順手把酒水滿上。崔碩已是行了好半天路,口中甚覺饑渴,總被略帶寒意的春風吹著,身子也覺得有些發寒,當下客氣著接過酒盞,汩汩一口飲下。
崔碩輕輕地砸了咂嘴,細細地品著酒水的味道,直覺酒味極淡較之後世的啤酒不遑多讓。他心道此時的酒類大概就是這般滋味,當下也未做評價。不過既然是酒,還是有些酒力的,稍後,他隻覺腹中有股暖氣徐徐升騰起來。那圓臉的青年見崔碩飲酒豪爽,又命書童幫他滿上了一杯。
崔碩向著書童微微頷首致謝,將酒盞安放在石桌上卻未飲下,他心頭暗暗思忖:“我崔家連遭不幸,親朋故友一個個躲得遠遠的,日後若想在這南宋混出點名堂來,還要廣交各路朋友才是,若不然,空有穿越者之優勢,無處可用,無人賞識,又能奈何?”
待心下計議已定,崔碩便言道:“在下崔碩,寒舍就在若耶溪旁,不知各位如何稱呼、何方人士?”
那圓臉的青年麵上堆著微微的笑意,言道:“在下紹興呂蒙,還請崔兄多多關照。”言語間,呂蒙揚著那濃黑的眉毛,舉手投足之間頗有豪俠之風。
呂蒙邊上一個黧黑瘦長麵龐的青年,也拱了拱手,輕聲道:“山陰徐勿天,幸會,幸會!”此人雖然嘴上說著幸會,不過那言語之間全然沒有呂蒙的豪爽熱情,分明是淡了許多。
呂蒙、徐勿天答話完畢,涼亭中卻靜默了下來,另一位生著淡金四方麵龐的年輕人,斜斜地瞥了崔碩一眼,並未答話,隻是鼻腔中哼了一聲,算是見禮,竟然連姓名也未通報。
崔碩略覺尷尬地淺淺一笑,卻未多想,心道恐怕此人的脾性就是這般,當下心下也不怪罪,依舊麵色如常地道:“三位兄台,今日春意融融,此間蘭香四溢,可是在此間飲酒賦詩?卻不知,吟的是何題目?”
“不瞞崔兄,方才我等正是以蘭花為題。”還是那呂蒙接過了話頭,“方才聽到崔兄得詩句,淡雅恬靜,而又透著人生徹悟之味道,著實令呂蒙佩服之至。”
“哼——呂兄慢著。”那四方麵龐的青年終於開口了,不過那口氣裏滿是不屑和責問,“呂兄為人忠厚,切莫被人騙了,這世道,詩賊橫行、魚目混珠,方才那詩句,豈是尋常人能吟得出來,卻不隻是竊的是哪位名家?”
他一邊故作憤憤然地詰問著,一邊冷眼斜瞥了崔碩一下,毫未給崔碩半點麵子,含沙射影地直指崔碩為詩賊。
-------------------【第五章詩賊】-------------------
詩賊?崔碩心頭喃喃著,麵上登時微微一熱。
他剛才吟的那首詩,其原作者乃“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的劉伯溫,確實不是崔碩原創。不過,方才沉浸在蘭花美景幽香中的崔碩,僅僅是興之所至、有感而發,並非是刻意剽竊劉伯溫的詩句,在人前賣弄才情。
這下,他竟被稱為詩賊,崔碩不由得心頭略覺鬱悶。
也莫怪此人懷疑崔碩,此時的崔碩一身布衣短衫,年歲隻有十三四,竟然能毫無滯澀地吟出這意境絕佳的《蘭花》詩來,確實令人生疑。
少年天才?非也,非也!要說少年天才,這世上卻是曾有,但在這小小的雲門寺後花園中,竟能偶遇到這麼一位詩文才子,那機緣也太過巧合了些。
要知今日在此陪著呂蒙、徐勿用飲酒的這位書生模樣的青年,也算是熟讀詩文,自認為飽飲翰墨,在紹興一帶見多識廣的青年才俊。要說這紹興府,能數得上的才子、才女,他都識得,也就那麼兩三個,這其中當然沒有崔碩的名字。
看著這一身短打布衣、一看便是寒門農家子的崔碩,對他而言卻是甚為陌生,準確地來說,崔碩這號人物,還是第一次聽說過。正因了這些緣故,他這才推出了崔碩為詩賊之論斷。
“崔兄莫怪,這位兄弟出口沒得遮攔,得罪了,嗬嗬——”呂蒙頗覺尷尬地笑著,一邊向崔碩表達著歉意,一邊示意那四方麵龐的青年暫且打住。
“呂兄客氣了,在下乃山野之人,不知禮數,方才喧賓奪主,孟浪了。”崔碩淡然一笑,他並非心胸狹窄之人,聽著呂蒙帶著愧意的安慰,頃刻間,那心頭的鬱悶便散去了,也未將那青年的‘詩賊’的指責放在心上,轉而言道,“想來諸位兄台已有佳作,可否吟來聽聽。”
呂蒙聞言,圓乎乎的胖臉上登時微微一紅,原來他已在這小亭內坐了老半天,隻顧著欣賞四周的春色,忙著飲酒嬉笑,卻未吟出幾句令自己滿意的詩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