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徐勿天打破了沉默,輕輕咳嗽了兩聲,將呂蒙和劉牧禾從深思中喚醒過來。
徐勿天雖然對星象之說不甚相信,對崔碩所言今歲秋闈解試將以“理學經義”取士之說更是不敢苟同。然則,看看崔碩那澄澈的眼神,再想想崔碩連吟三首絕妙詩詞的才情,他覺得崔碩這偶遇的朋友並無欺騙他們的必要。
麵色鎮定如常的徐勿天,心下默默地打著主意,他欲圖再試探一下崔碩,便淺笑著旁側斜擊道:“今歲秋闈,迄今詔令未下,而崔兄以星象而推測秋闈之說,令我等眼前一亮,崔兄之學識、才情令在下佩服之至,想必崔兄曾拜得高人為師,卻不知崔兄師承何人?”
聽到徐勿天問起師承,崔碩竟是長歎了一口氣,麵色竟是陡然一陰,緩緩地起身在石亭中踱起步來。崔碩的師承可以說甚為駁雜,既有大學教授,也有草根網友,然則,這些另一個時空的事情,卻是提都不能提的。
想著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南宋之世,再念及自己重生在連遭大難的貧苦農家,崔碩麵色更加陰沉了,原本裝出的深沉,這下竟是變成了滿心的苦澀,他那麵上漸漸地變得如同堆滿烏雲的天空一般。
稍後,崔碩驀地停下了腳步,黯然神傷道:“在下之師承,乃家父也。然,今歲家中連遭大難,家父身染惡疾,數月前已然仙逝,就是在下也是被惡疾差點奪去了性命,若非家母、家兄精心照料,崔碩怕是早已魂歸黃土了”
三人見崔碩垂首傷感,言語間滿是寥落的苦澀,登時覺得心下不安起來。徐勿天抿了抿肥厚的嘴唇,稍稍一想,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他心想道:這崔碩原來是家學淵源,但紹興府的名家中,這崔姓的未曾聽聞呀,莫非竟是看破紅塵、藏身於這若耶溪旁的隱士不成?
那呂蒙卻是沒有這麼多的心思,眼見著崔碩悲傷的模樣,他心下大覺不忍,忙湊上前去,拍了拍崔碩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逝,崔兄節哀順變。”
崔碩點了點頭,仍舊沒有即刻說話。無意間,被觸動了心頭傷感的崔碩,仰首做了幾個深呼吸,淡淡幽香的清爽空氣,緩釋了他的情緒。稍後,崔碩向著呂蒙淡然一笑,答話道:“呂兄莫要擔憂,崔碩禁得住!”
答話時,擺脫了悲傷情緒的崔碩,那心頭竟是生出一絲慶幸來,他在慶幸自己方才悲傷的模樣轉移了三人的視線,無意間,將自己那根本無法說清的師承模糊了過去。
劉牧禾甩了甩長袖,向崔碩拱手道:“崔兄之才學與謙遜,紹興府少有。憑著崔兄這滿腹才學,待來日定可光大門楣。”聞知崔碩剛脫大難,且家境如此貧寒,劉牧禾此時對方才接連為難崔碩之舉,已是心生愧意,這番安慰的話兒,倒是出自真心。
眼見呂蒙、徐勿天兩位至交好友紛紛出言安慰,徐勿天雖然心下有些疑竇,卻也不好再出言相問了,於是乎,徐勿天收斂了心神,也上前做出同情的姿態,跟著安慰了崔碩幾句。
連連拱手回禮,沉聲稱謝,他眼見呂蒙三人如此相信自己,且不管這相信、關切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他心裏倒也不由得暖暖地生出幾分感動來,暗道:今日來雲門寺還願,真是不虛此行,交到了這幾個青年才俊,我崔碩再也不是無根的飄零浮萍了。
此時的崔碩還是略有歉意的,因為對自己的真實身份,對自己的師承,對他們既說不清楚,也不能夠說清楚,雖然那才子的稱謂讓他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但他不得不裝糊塗。
恰在這時,隻聽“咕嚕嚕——”一陣悶響自肚腹間傳來,崔碩和三人聊了老半天,那日頭眼見著已是西斜,終於挨不住饑餓,肚腸開始抱怨了起來。
崔碩正欲開言,隻聽身旁又是一聲“咕嚕嚕”響起,因了崔碩肚腸饑餓的鳴叫,竟是喚醒了呂蒙的胃口。那呂蒙向著崔碩哈哈一笑,拍著圓滾滾的肚皮,自嘲道:“三位兄台,我等隻顧著聊得痛快,竟是忘了照顧肚兄,這不,人家這是在抱怨了,哈哈——”
徐勿天和劉牧禾見狀,也是莞爾一笑。隻見徐勿天大袖一揮,慨然道:“三位兄台,眼見著過了午飯時間,我等趕緊過去,看看是否還能在這寺中覓來一頓齋飯。”
徐勿天的提議,登時得到了呂蒙和劉牧禾的響應,三人領著崔碩,沿著石階緩步而下,崔碩本想推辭幾句,但耐不住三人盛情相邀,隻好隨著他們往齋房去了。
待入席後,崔碩等四人埋頭品嚐素齋,因無了美酒助興,便默默地吃著。這寺院中原本禁止飲酒,方才後園石亭中所飲之酒,乃呂蒙三人小心地偷偷帶來,在這齋房中,想開懷暢飲,那是不可能的了。
待用完齋飯後,崔碩掛念著老母和兄長,便向三人拱手告辭。呂蒙等三人今日難得遇到崔碩這等投契之友,臨別時便現出依依不舍之模樣。
呂蒙更是將崔碩的肩膀拍得啪啪作響,隨後竟將腕間一串沉香木珠贈予崔碩,並再三邀請這一見如故的朋友,來日若有閑暇時,記得入城尋他,再行飲酒賦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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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謀劃入城】-------------------
待崔碩一路步行下山,返回家中時天色已近黃昏,剛入了村口,崔碩隻見那殘陽夕照下,年邁的母親正倚門而望。
刹那間,崔碩心頭隻覺一股暖流升起,那是家的溫暖,他不顧雙腿的酸脹,當下加快腳步往家門前快速行去,距離越來越近,母親崔張氏那瘦小的身材、花白的頭發,由朦朧而漸變清晰。
望著一臉焦急神色的母親,崔碩往躬身一禮,向母親言道:“母親,碩兒不孝,讓您久等了。”
崔張氏望著一路疾行而來的崔碩,緊趕兩步湊上前來,用那雙粗糙的大手撫摸著崔碩的麵龐,關切地問道:“碩兒,累著了吧?老半天不見你回來,為娘我等得好心焦。”
可憐天下父母親,崔張氏望著風塵仆仆、神色疲憊的崔碩,竟是一句責備的話也未說出口,雙手不停地愛撫著崔碩,那渾濁的雙眼中投出濃濃的母愛,將崔碩密密地包圍著。
崔碩正要再安慰母親幾句,隻聽茅草屋內想起了兄長崔成的渾厚的男中音:“二弟,此番進香還願,咋費了這麼許久辰光,母親都等急了,你再不回來,母親就要打發我上山去尋你去了。”
“回來就好。碩兒,你餓了吧,快進來,娘都備好飯食了。”崔張氏並未理會崔成的埋怨,拉著崔碩就往屋裏走,還不忘抬頭對崔成招呼一聲,“成兒,趕緊盛飯,別把你二弟餓著了。”
崔成嘟噥著牢騷了一句之後,“嗯!”了一聲後,忙掀開鐵鍋,將飯食盛了滿滿三大瓷碗,端了上來。崔碩先是扶著母親坐在了土坯飯桌旁,隨後招呼著兄長崔成一起坐了下來。
黃昏時分,茅草屋內光線甚為昏暗,感覺腹中空空的崔碩端起粗瓷大碗,呼呼嚕嚕地喝了起來,那糙米野菜粥澀澀地拉著咽喉,甚是難以下咽,但崔碩還是憋著勁兒,接連幾口便將一大碗喝得幹幹淨淨。
鐵鍋中已是空蕩蕩的,崔成方才已將菜粥盛空,甚至沾著鍋底、鍋沿的湯汁、漿糊也未放過,喝了一碗的崔碩,腹中還是有些空蕩蕩的。今歲連遭大難的崔家,家底早已空了,別說沒了往年偶爾的葷腥,就是這難以下咽的糙米野菜粥,也隻能吃個半飽了。
崔碩抹了抹嘴角的糊糊,又將今日遲歸之緣由解釋一二,隻說是在雲門寺中遇到了幾個頗為投契的朋友,多說了兩句話,這才耽誤了時辰。隻是崔碩卻未盡言,將那飲酒賦詩的環節,巧妙地隱去了。
崔碩這這一去大半天的時間不見回還,兄長崔成心下著實有些急了,他本想責備崔碩幾句,待看到朦朧的光線中,二弟崔碩半饑半飽、麵有菜色的模樣,便心下不忍起來。
雖是暫時沒了農活的勞累,但這青黃不接的時節,想填飽肚子卻是個大難題。正因為如此,這山中的挨餓的日子便顯得寂靜而漫長,全沒有那些隱逸詩人回歸自然的雅致情調。情調?飯都吃不飽,還談何情調?
一連三日,崔碩隨著母親料理家務,不時地去梨園裏轉轉或山上砍柴,日子雖是過得清苦,但一家人倒也熱熱乎乎,這還是令崔碩大為欣慰的。
偶爾地,也有幾個村裏的鄰居大嬸、大叔前來串門,和崔張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聽著他們那口氣,分明是讚歎崔家好運氣,前些日子眼見就要不行的崔家二郎,竟是神奇地活了過來,還變得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隻要人還在,以後的日子也就有了盼頭。
崔張氏淡淡地應付著,家中接連遭難後,她的性情變得冷淡了不少,隻有對著兩個兒子時,才會難得地露出幾絲笑容。
這些日子裏,崔碩雖然表麵看似平靜,但心底卻一直暗自籌劃著,籌劃著如何盡快地利用自己穿越者的優勢,如何讓自己的母親和兄長擺脫的困境,別的先不說,最起碼,要先填飽肚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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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竟是又來了一場倒春寒,那春風吹得愈發猛烈起來,大風呼嘯著,時令雖已是陽春時節,但出得屋去,外麵裏依舊是寒氣逼人。
若耶溪的溪水嘩嘩地流淌著,深綠色的溪水中漂浮著一艘滿載各色貨物的烏篷船,卸掉了烏篷的大船頂著料峭的春寒,緩緩地向北麵漂移著。貨物沉甸甸的,這烏篷船吃水不淺,每行進一段,都顯得甚為艱難。
撐船的艄公,領著兩個徒弟費力地撐著竹竿,一步步地撐著烏篷船,沿著若耶溪水向北方緩緩前進,不大一會兒功夫,艄公和他的徒弟已是累得冒出了汗來。河麵上的風裹著水汽,更是顯出冷來間歇中被冷風一吹,他們登時身子便是寒冷地抖了起來。
船艙中,懷抱著一隻火紅冠子大公雞的狗剩兒,被冷風吹得鼻涕直流。
隻見他將鼻子湊在袖口,胡亂地磨了幾下,將人中和鼻尖磨得一片通紅,他扭頭瞧著身旁同樣是凍得瑟瑟發抖的崔碩,竟是咧嘴嘿嘿一樂,眨巴著瘦長臉上那小眯縫眼問道:“崔二郎,這大冷天的,你說做啥事最是暖和?”
這狗剩兒正是崔家現在的鄰居,前些日子崔家遭難時,也算是窮幫窮幫襯了一點兒。這狗剩兒自覺和崔碩也是混熟了的,因此,說話間便沒了什麼顧忌。
崔碩扭頭向著狗剩兒笑了笑,剛才他暗中又將自己的謀劃過了一遍,狗剩兒的問話著實沒有聽清楚,也隻能衝著他這樣淺淺一笑,權作應付了。
狗剩兒見崔碩並未答話,他望著崔碩那堆著笑容的麵龐,便自問自答道:“傻笑吧,二郎!我猜你小子就沒見過世麵,告訴你,坐在紹興城的大酒樓裏,溫上兩壺黃酒,再叫上兩個俊俏的妹子,那小手一摸,身子一抱,乖乖,暖和——”
望著狗剩兒那笑成菊花一般的黑瘦麵龐,陶醉得眼睛快要眯成了一條線,崔碩卻是忍不住一笑,笑罵道:“好你個狗剩兒,想得倒是美。別說賣了這隻大公雞,就是賣了你,怕是也不夠在大酒樓裏吃一頓花酒的錢。”
崔碩一邊打笑著狗剩兒,一邊心下想著,在另一個時空裏雖說算不上富人,但隔三差五地泡泡桑拿、找個漂亮的妹紙按摩按摩,還是不成問題的。唉!穿越了,這樣的好日子不得不暫時告別了。
望著前方緩緩流淌的溪水,崔碩隻覺得那曾經熟悉的一切是如此地遙遠,如此地陌生。
“我說崔二郎,瞧你那熊樣,怕是連女人的小手都沒牽過吧,唉!過來靠近點,我告訴你呀,那女人嫩嫩的小白手,那個滑呀,那個軟呀,那個暖呼呼呀!”狗剩兒眼放精光的說著,不經意間,嘴角竟是淌下了一道哈喇子來。
“哼——瞧你那點出息!”崔碩冷哼了一聲,便轉過頭去,縮著脖子,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躺在柴禾上眯起了眼睛,接著這行船的功夫,又將心頭謀劃好的主意,過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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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紹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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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輕輕地拍著船底,晃晃悠悠中,崔碩迷迷糊糊地假寐起來。
又過了好一陣工夫,睡意朦朧的他,突然被狗剩兒的尖叫聲驚醒了:“崔二郎,你小子快醒醒,前麵就是紹興城了,抬抬腳,可就能看到城門樓了,乖乖,好一座城樓!”
被攪了美夢的崔碩不情願地張開了雙眼,隻覺眼瞼內有些酸酸澀澀的,一時提不起神來。恰在這時,一股寒風裹挾著濕漉漉的水汽,賊溜溜地鑽進了崔碩的衣領,崔碩禁不住這股寒意,縮起脖子,猛地一個哆嗦。
聽著狗剩兒的話音,崔碩心下明白這紹興城就快要到了,他揉了揉眼睛,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著懶腰,翹起腳尖,循著若耶溪的流向往北方看去,隻是這一眼,崔碩變被遠處的景色,牢牢地吸引住了,好半天時間,竟是回不過神來。
朝陽初升,遠處那金燦燦的陽光下,矗立著一座灰撲撲的城池,紹興,這裏就是南宋的紹興城了。
氤氳的水汽中,望著遠處朦朦朧朧的紹興城,崔碩心頭陡然生出一種沉甸甸的曆史感來,就在這陽光燦爛的清晨,崔碩第一次見識了真正的古城,見識到了數百年前的紹興,到底是何等模樣。
嘩嘩的水流聲,伴著艄公整齊的號子,恰似在演奏一曲天人和諧的絕妙音樂,沐浴在陽光和音樂聲中的崔碩,定定地望著前方,望著前方漸變清晰的紹興古城,望著古城那令人為之驚歎的、莊嚴肅穆的城樓。
隻見那高達數丈的城樓高高聳立,一時間,崔碩隻覺遠處那哪裏是城門樓,分明就是一座小山,一座守護著紹興滿城百姓安危的小山。若耶溪穿越城門而過,這座小山橫在水中,竟是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水陸城門,壯哉!”烏篷船向著城門樓越行越近,崔碩擦亮了眼睛,漸漸地看清了這傳說中的紹興水陸城門。
刺目的日光下,若耶溪中的城樓就像是一隻青灰色的石獅,穩穩地踞在水道正中,沉默地把守著關隘,傲然迎接著日光的照耀和晨風的吹拂。雖然天光已經大亮,但它似乎還沒有從昨夜的酣睡中蘇醒過來,依舊默默地、靜靜地肅然踞著。
古時紹興城有九門之說,眼前城樓下的這座城門,就是紹興九門之一,那水上城門和陸上城門對峙而立,遠遠看去呈現出曲尺的形狀,遙相呼應的水陸城門,放眼望去甚為壯觀。
此紹興水門在陸門之南側,內外共有兩重,縱深約百尺,前後分置水閘和木柵,穩穩地支撐著樓門的城牆,由巨大的青磚和條石砌成,因紹興曾為宋高宗趙構之行在所,故城牆修建得甚為堅固。
雖然南宋行在所早已遷往臨安,但是這城牆依然保存完好,顯見平日裏維護得甚為精心。待再行近些,崔碩隱約地看到城牆親水處,生滿了綠油油的青苔,浸在水中的青苔,長成了頭發的形狀,隨著水流來回地緩緩擺動著。
望著前方那連環的水陸城門,崔碩心頭暗歎南宋匠人工藝之精湛、用心之精深。雄渾壯觀而又精巧峻秀的城門下,崔碩屏住了呼吸,對被後世蔑視為“苟安文弱”的南宋王朝,心頭竟是第一次生出了敬仰的感覺來。
襄陽大戰、釣魚城大戰一場場令後人為之驚心動魄的大戰,南宋軍民誓死保衛國土,以噴湧的鮮血和頑強的毅力捍衛著大宋——這漢家王朝之尊嚴。
此時,仰望著城門的崔碩心下道:難怪韃子攻城如此艱難,且不論南宋軍民頑強的意誌,單看著雄偉堅固的城門,想要攻破,那談何容易。這紹興城尚且堅固如斯,更何況軍事重鎮的襄陽和釣魚城乎?
“路引、船引——”一聲高亢的吆喝聲響起,崔碩回過神來,他隻見洞開的水閘和木柵甬道中,劃出一條體形瘦長的小船來,船上共有四個守門軍漢,一個緩緩地劃著槳,另外三個手握紅纓梭槍,沉穩地立著。
轉眼間,烏篷船已經行至水門,守衛的軍漢們不敢大意,依著慣例,及時地上前盤問來了。
“各位軍爺,這一大早的,辛苦了,有勞各位了。”船老大仰著一張滿是皺紋的漆黑麵龐,高高地拱著手,笑嗬嗬地向盤查的軍漢打著招呼。
軍漢們依舊板著麵龐,並沒有接話,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待兩船靠近,“騰騰騰——”三個軍漢身形一縱,敏捷地跳上船來,隻見一人接過船老大遞上的船引,其餘二人晃著四方步,便往船艙巡查去了。
好在上船前,那船老大早有交代,眾人的路引倒也帶得齊全,兩個軍漢掃了幾眼便作罷了。緊接著,他們又用槍杆四下裏翻撥搜尋著,待確認無異常後,便轉身而去。
待躍上他們的小船,其中一個矮胖的軍漢又扭過頭來,衝著船老大粗聲大嗓地吆喝了一句:“切記,休要夾帶私貨,若是暗藏私鹽等物事,小心我大宋的律法不認人!”
“軍爺我哪敢呀——”船老大嘿嘿一笑,撓了撓梳理得還算整齊的發髻,一邊回著話,一邊擺手招呼著艄公開船。
小船晃晃悠悠地駛過水門,靠岸後被緊緊地拴在岸邊粗壯的木樁上,船停穩了,待船老大放好踏板,船上的乘客便三三兩兩地一群,先互相搭手卸下貨物,隨後便眉開眼笑地談笑著,躍下了烏篷船。
“崔二郎,愣著幹啥,快點進城呀!”狗剩兒抱著大公雞,手中緊緊地握著拴繩兒,笑嘻嘻地催促著崔碩。
第一次通過這雄渾古樸的水門,崔碩不由得有些愣神,聽到狗剩兒的呼喚,這才屏著一口氣,穿好扁擔,將兩捆沉沉的幹柴擔了起來,沿著踏板下了烏篷船,隨著狗剩兒往紹興城內走去。
剛剛過了陸門的城門洞,崔碩隻覺眼前豁然開朗。林立的商鋪酒樓,一家挨著一家的茶肆瓦舍,熙熙攘攘的人流,崔碩眨了眨眼睛,隻覺眼前的一切如此親切,那陌生中竟透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城市的繁華,那是久違的熱鬧與氣派。
寬闊的石板街上,崔碩一邊緊跟著狗剩兒快步行著,一邊四下裏不停地張望,望著眼前一派古色古香的繁華,崔碩喃喃道:紹興,我腳下之所在,就是南宋紹興城了。
南宋紹興城,這座繁華的水鄉大城,對於崔碩來說著實熟悉而又陌生。
這座曆經千年風雨的江南名城,曾孕育出了一個個名揚神州的江南才子,別人且不說,單說那數百年後的魯迅先生,那錚錚的鐵骨,那如投槍匕首般的文風,直令眾生為之仰望。
前世裏,崔碩曾慕名遊過這座江南曆史名城,正是在那次暢遊之時,崔碩偶然地遇到了曾給他無數溫馨,而又令他心酸神傷的初戀的女友——卓蝶兒。
此番跨越時空故地重遊,崔碩眼前的紹興城早已不是印象中的模樣,而那曾令他魂牽夢繞的妙人兒,更是成了遙遠的回憶。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碩默默地吟著,心頭竟是抑製不住地生出一絲傷感來。
-------------------【第十四章早市】-------------------
黯然神傷的崔碩,一邊回憶著如夢似幻的往事,一邊默默地跟著狗剩兒走著,不知不覺中已是轉過了好幾個街巷。
“柴禾,上好的幹柴,便宜賣嘍——”
“野菜,新鮮的野菜嘍——”
突然間,此伏彼起的吆喝聲,將崔碩從往事的回憶傷感中喚醒過來。他放眼望去,隻見自己已到了一處市集,市集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甚為熱鬧。
售賣野菜、幹柴,雞鴨,乃至魚蝦的小攤兒,一個挨著一個,崔碩定了定神兒,跟著狗剩兒挑了一處角落的空地,放下了兩捆幹柴,一邊揉著腫痛的肩頭,一邊四下裏打量起來。
抬眼間,隻見這市集的周圍,卻是鱗次櫛比的民居,粉牆黛瓦的屋子一間挨著一間,這市和坊竟是混合在了一起。觸景生情的他,心頭的曆史記憶悄悄地浮了上來,崔碩心想:眼前此番景象,莫非正是市坊合一之格局乎?
兩千餘年來,傳統的城市,都是作為商業貿易區的“市”和作為居民住宅區的“坊”,互為分離、互相封閉。
至兩宋之世,蓋因城市商業貿易之繁榮,傳統之城市結構被衝破,兩宋之城市和漢、唐相比,有著明顯的不同,居民住宅與商鋪酒肆、貿易市集混合而建,街坊商鋪林立,酒肆茶樓麵街而立,正謂之“市坊合一”也。
再者,崔碩此來不用等著開始鑼響,直接尋到市集販賣便可,若是在漢唐卻是不合情理的事兒。蓋因至南宋之世,紹興、臨安等城內,商業高度發達,甚至出現了夜市剛剛結束,早市又告興起之繁榮景象。所謂的開市之說,在南宋之世,已是不合時宜的了。
崔碩稍微等了一會兒,便利索地將兩捆柴禾賣了出去,盡管柴禾全是上好的幹柴,盡管這一路行來不易,然則,崔碩也隻是賣了可憐的六文,六文銅錢而已。
崔碩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銅錢,直聽“叮叮叮當當——”一通作響,隨後便訕笑著,將手中的銅錢放入了錢袋中。
自古以來,都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於人”,崔碩可沒想著憑借砍柴這個力氣活發財,六文銅錢聊勝於無罷了。至於如何擺脫自己的困境,崔碩此時心底已經有了別的謀劃。
簡單地收拾過後,崔碩拍了拍狗剩兒瘦削的肩膀,勸說道:“狗剩兒,有個合適的價兒,就賣了吧!錯過了早市,這公雞難不成再抱回去?”正說話間,那公雞咯咯地叫了兩聲,屁股一抬,竟是拉出了一泡臭烘烘得稀屎來,像是在抗議狗剩兒一般。
蹲在牆角的狗剩兒皺著眉頭望著那泡稀屎,拽了拽拴繩兒,隨後抬頭望了望崔碩,他尖瘦的麵龐上登時現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他咧了咧嘴,嘟囔道:“這他娘的,我就不信這個邪!奇了怪了,這麼好的一隻大公雞,隻賣三十文,竟然遇不到買主?”
狗剩兒懊惱地摸了摸公雞的羽毛,雞翅膀裏的草標撲棱棱地搖晃著。狗剩兒倒是挺執著,方才已經來了好幾個賣主詢問公雞的價錢,他咬定了三十文不鬆口。一隻公雞養這麼大不容易,他可不想賣虧了價。
方才看著崔碩急匆匆地,兩捆幹柴卻是六文錢就賣掉了,他覺得崔碩這小子真是虧大了,甚至心頭浮現出了敗家子這個詞兒。他當然想不到崔碩心底早已打著別的主意,這兩捆幹柴賣的錢,人家根本就沒有看上。
“狗剩兒,幫我看著會兒扁擔,我去那邊有點事兒,一會兒回來,給你買肉包子啊!”崔碩笑了笑,將扁擔放在了狗剩兒的腳邊,悄然轉身便離去了。
狗剩兒望著崔碩的背影,搖了搖頭,嘟囔道:“崔二郎,你真是個敗家的玩意兒,兩捆幹柴,六文錢!嘿——我就不信,還能舍得買肉包子回來?”
他搖了搖頭,心底甚為不信崔碩買肉包子的承諾,在他看來崔家這兩年早已是窮困潦倒,一家三口連飯食都吃不飽,進趟城好不容易買兩捆幹柴,崔碩又哪舍得買肉包子來吃。
心下想著,狗剩兒還是忍不住砸了咂嘴,那肉包子香甜滑膩的味道,勾引得他口水直流。刹那間,狗剩兒仿佛感覺到了滿口的肉汁油汪著,他忍不住哧溜吸了一口,口水差點滴到了地上。
“老東西,今日大爺我就不信邪了——”
崔碩剛剛行了幾步,便聽到前方好一陣吵嚷,一個粗豪的嗓門,肆無忌憚地地呼喊著,那生意吆喝得聲震半條街。崔碩忙加緊幾步,轉過一處街角,隻見前方牆根下,已是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看客——哼!”崔碩搖了搖頭,他本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因為他覺得這等街頭圍觀之事無聊之極,除了打發時間之外再無益處。
然則,經過那人群時,好奇的天性,還是讓他禁不住一瞥。隻是這一瞥,眼前看到的一幕,竟是令他登時頓住了腳步。
透過人群中縫隙,崔碩隻見一個相貌粗黑肥壯的漢子,正單足而立,另一隻臭烘烘的腳丫子,正踩麵前一隻破爛得快要散架的破桌子上,這漢子氣勢洶洶地嚷道:“閹戶怎麼的了,閹戶的錢就不是錢了,錢我是擺這兒了,今日若是寫不出來,我非砸了你這攤子!”
漢子的對麵,一位瘦小枯幹的書生模樣老者顫抖著坐在桌後,老者滿是皺紋的老臉抽搐著,花白的山羊胡子被氣得亂顫,他指著那粗野的漢子,顫聲道:“無理取鬧,連寫了三幅檻聯,竟然一副也看不上眼。老朽在這城南擺了十來年攤子了,從未見過你這等不講理的人。”
四周圍著的人群哈哈地笑著,不時地指指點點,輕聲議論著,竟是沒有一個人上來勸解。
崔碩覺得事有蹊蹺,便上了心,忙支愣著耳朵傾聽起來,待聽著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崔碩這才明白了眼前爭執的緣由。
-------------------【第十五章窘困】-------------------
人群正中那氣勢洶洶的粗黑壯漢,乃是紹興城南一姓鄭的鄭閹戶,此人平日裏幹的可都是耍弄利刃、斷子絕孫的活計,不過,幸在他下手的對象是豬,而不是人。
昨夜,這光棍一個的鄭閹戶運氣不錯,在賭坊中著實小賺了一筆,錢袋裏銀子、銅錢叮當作響。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雖是熬了一個通宵,鄭閹戶卻是精神抖擻,這一大早趕到早市買了些煎餅果子吃下,便四下裏逛遊了起來。
平日窮慣了的人,陡然間間小發一筆橫財,鄭閹戶有些飄飄然了,走路時感覺腳步似乎也比平日輕快了許多。待無意間瞅見這處賣字的攤兒,他突然來了興致,欲借著捉弄這潦倒的老書生,尋個樂子,至於那所謂可意的檻聯,不過是他一個借口罷了。
眼下既不逢年,又不過節,老書生隻是代寫書信,幫著紅白喜事的人家寫點聯兒,謀口飯吃,雖是覺得鄭閹戶求寫檻聯沒得由頭,又看著鄭閹戶那一臉不懷好意的怪笑,然則,這上門的生意,他自然不願意推了去,潦倒老書生一個,謀生不易乎!
處處陪著小心,誰料本想賺倆小錢的老書生,此番卻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他工工整整一連寫了三幅挺拔的宋體字檻聯,那鄭閹戶卻壓根一副也沒看上。
鄭閹戶本就存著捉弄的心思,似乎看到比自己更潦倒的人窘迫不堪,方能滿足他那點小小的虛榮心。別看他大字不識,他可是擺出了一副飽學之士的模樣,一會兒說太過俗套,一會兒又埋怨不合他閹戶的身份,總之,三幅檻聯全都看不上就是。
如此這般幾個來回,老書生已是明白了眼前這廝分明就是來拿自己尋樂子的,哪裏是誠心來求什麼檻聯。
你人還有個泥性兒呢,望著鄭閹戶那促狹的壞笑,他那讀書人的迂闊性兒終是憋不住發作了,順手將那蘸滿了濃墨的毛筆已是擱在一旁,氣乎乎地喘息著,不幹了。
這下,鄭閹戶有了借口,登時便發起了火,高聲嚷嚷著是老書生瞧不起他這閹戶的身份,胡亂寫幾幅檻聯糊弄他,於是乎,“財大氣粗”的他一把拍出了十文銅錢擺在桌麵上。那意思就是:俺這是給錢的,錢都在這兒了,可不是俺訛你。
鄭閹戶一邊高聲嚷嚷著,一邊裝作不經一般晃動著錢袋,聽著那叮叮當當的響聲,他底氣更足了,竟是揚言:老書生今日若是寫不出一副滿意的檻聯來,他就要動手砸了這攤子。
“老匹夫,你,寫還是不寫?”鄭閹戶瞪大了眼睛,長滿黑毛的大手指著枯瘦的老書生,那怒喝聲又升了一格。
不過這鄭閹戶卻是雷聲大、雨點小,隻是吆喝了幾句,卻還未見動手,顯見他也並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亡命徒,真的把老者打出個好歹來,他也怕落了官司。究其實,他不過是閑極無聊,想消遣一下老書生、尋樂子無賴而已。
恰在這時,崔碩側著身子,往人群中擠了過去,待擠到鄭閹戶身邊的時候,隻覺一股腥臊味襲來,再看那鄭閹戶穿著上身一件短褥已是油乎乎得發亮,那腥臊味道正是從他身上傳來。
老書生已是變了麵色,一張老臉竟然漲得通紅,青袍包裹下的身子已是瑟瑟發抖。
老書生顫抖著花白的山羊胡子,指著鄭閹戶喝道:“你有膽,有膽就來砸俺這攤子看看,老朽也不是好欺負的,俺那女婿,可是在城北‘英略社’謀營生,人稱‘錦毛虎’燕戈便是。竟敢砸了俺的攤子,你這不開眼的”
“如何英略社?錦毛虎?”鄭閹戶聞聽此言,心下已是怯了三分,那城北的英略社可是英雄薈萃之地,那裏出來的漢子個個都是好身手,錦毛虎這名頭聽著就發怵。
他雖然也是玩刀的行家,但下刀的卻都是畜生,可從來沒有學過武藝,從來沒有和人耍過刀,縱然有一身蠻力,卻又能如何,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心裏還是清楚的。
然則,一時間,這鄭閹戶卻抹不下臉來,他心想若是被你一句話就唬住了,若是就此乖乖地認輸,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走,那俺可是丟了大麵子,以後再這紹興城南,還如何見得人來。
他也是個外粗內細的主兒,眼見著場麵陷入了僵持,揣度著這老書生已是寫不出自己滿意的聯來,當下心下一橫,索性再加了籌碼,給老書生上些壓力的同時,再給自己提提膽氣。
“啪啦啦——”他一把又拍出十文銅錢來,高聲嚷嚷道:“今日若是和你這老漢較真,人家說俺欺負老弱,俺這裏再拿出十文來,快給俺寫一副好聯來。”
鄭閹戶雖然話說得中氣十足,但終是遮掩不住內裏的膽怯來,他這話剛一喊出口,圍觀的眾人登時一同哄笑,笑得鄭閹戶禁不住麵色一紅。圍觀人群中,明言的不少,鄭閹戶雖是嗓門依舊洪亮,不少人卻是聽出了那腔調裏的怯懦來。
老書生見鄭閹戶的氣勢已是弱了下去,這又掏出了十文銅錢,分明便是再招台階下,他抹了抹額頭方才嚇出的冷汗,瞥了一眼那一堆二十文銅錢,心下卻是暗暗叫苦,心想今日這局麵著實棘手,想要化解談何容易。
他平日裏寫書信、檻聯,一次最多能收到十文就頂了天了,桌上這二十文可是雙倍的價錢了。他不是不想賺這個錢,隻是鄭閹戶這個營生太過特殊,究竟該配上何等模樣的檻聯才好,急切間,他卻是難尋思路。
老書生肚子裏的墨水有限,若不然,早就去考中了舉人、做官去了,再不濟也可尋個私塾、做個教書先生糊口,哪會在這大街上擺攤賣字。方才,他寫了幾對尋常春節時用的四平八穩、全是吉祥話兒,可是人家存了消遣心思的鄭閹戶,聽人讀了,再看看字跡,直說看不上。
且不說惹惱了他,搞不好就會吃個眼前虧,單說這麼多眼睛盯著,被眾人如此奚落哄笑,他這副老臉又如何拉得下來。
“你”老書生聲音顫抖著,麵上的紅潮非但沒有消退,反而越來越盛了。
他垂下頭去,望著那二十文銅錢,心底癢得如同貓抓的一般,二十文銅錢,可是平日近三倍的價錢了。他皺著眉頭,冥思苦想著,想了老半日,卻是依舊心底空空的,聯兒的影子也不見。
-------------------【第十六章蔫吧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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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那鄭閹戶狡黠地笑了,笑得就像蹲守在雞窩門前的狐狸。
他已是看出了老書生此時無計可施,瞧著老書生那種尷尬的神態,登時讓他找回了許多麵子。他心想俺這不動手腳,就這樣讓你失了麵子,又沒動你分毫,縱然你女婿是英略社的錦毛虎,卻又能奈何俺。
望著老書生麵色越來越紅,難堪不已的模樣,那得理不饒人的鄭閹戶得意洋洋地撇了撇嘴,隻見他大手往錢袋裏一掏,竟又摸出了幾小塊散碎銀子,瞧這模樣,約莫一兩的模樣。
得理不饒人的鄭閹戶,晃了晃手中的銀子,清脆的銀子撞擊聲中,他那嗓門叫得更亮了,他瞪著大眼四下裏望了望,對眾人高喊道:“各位老少爺們,今日俺掏出這麼多銀子,不過就是想求一副檻聯,哪位若能寫得出,俺聽著順耳的,這銅錢、這銀子就歸他了。”
話音剛落,鄭閹戶又啪地一聲,將那約莫一兩的碎銀,重重地扣在了木桌上,那木桌本就破舊不堪,挨了這麼一下,登時便是一陣搖晃,差點就散了架兒。
這一兩銀子正是昨夜一個通宵,鄭閹戶在賭坊中賺來。正所謂賭博來銀子用著不心疼,平日裏這鄭閹戶可沒有這麼大方,加之今日心情大爽,鄭閹戶竟是“慷慨”了起來。
這鄭閹戶見老書生這等街麵擺攤的老手都做不出對聯來,一時間有些飄飄然了,他說油了嘴,話說得著實有些滿了。
因為他覺得在這早市中,盡是販夫走卒、農戶小廝,除了麵前的這位老者,怕是再也找不到能寫出好對聯的書生了,人家那有學問的讀書人,素素淨淨的衣衫,又怎會來早市這等醃臢地方。
俗話說:老天欲讓你破財,你躲都躲不過。這不,自以為占盡上風的鄭閹戶就被老天看中了,因為想當然的他,此番真的想錯了,且是錯得詭異得離奇。
縱然是他想破了腦袋,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身旁站著一個“博學”的崔碩,站著這麼一個前世裏喜歡逛遊論壇、滿腹雜學的穿越男,而看了半日的崔碩,已是胸有成竹,就等著出手的時機了。
望著眼前的一幕,崔碩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掃一眼那桌麵上的銅錢和銀子,心下想著何時出手才是恰當。
一兩銀子、二十文銅錢,至於這點小錢,他倒也看不在眼裏,不過對鄭閹戶的無賴囂張的模樣,他卻是看不下去。
他心想:今日是老書生報出了女婿的名號,倘若喚了沒靠山的旁人,瞧這模樣還不要吃這無賴一個大虧。這等人,若是不給他個教訓,今日嚐了甜頭,便會越發囂張,日後還不知會在街頭行下什麼惡事來。
眼見著鄭閹戶和老書生陷入了僵持,眾人覺得這下又好戲看了,人越來越多,裏裏外外竟是圍得嚴嚴實實,吵吵嚷嚷的聲音嗡嗡作響。
辰光點點滴滴地消逝著,四周的的人們爭相伸長脖子、探著腦袋,望向那桌上的銅錢和散碎銀子,恨不得自己能出口成對,取了銀子、小發一筆。
一兩多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也著實不少,最起碼對於紹興城的小家小戶來說,著實夠吃上一陣子了。至於那所謂五兩銀子一桌的酒席,可不是尋常人家所能吃得起、且不是一般的富人舍得吃的。
“一兩銀子哦——我說兄弟,快想想,看咱們,能不想想出個好聯來!”
“還是算了吧,你大字都不識一個哦——”
“早知今日有個好處,咱也多記著兩幅應景的聯兒多好。”
“談何容易,你沒看這老書生都給難住了,人家要的是閹豬的聯,咱可寫不出來!”
四下裏,眾人議論紛紛,他們雖是看著那銀子有些眼紅,但卻無人敢上前去,因為他們明白這銀子不好拿,有些燙手,即使有躍躍欲試者,掂量掂量自己肚子裏拿點貨,終是擔心著丟人現眼,沒有站出身來。
便在這時,隻見老書生額頭上又淋淋地滲出汗來,他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提起毛筆,想了一會兒又放了下去,長歎一口又不甘心,毛筆提起放下、放下提起,如此這般折騰了幾次,聯兒沒寫出來,那眉頭卻是越皺越緊了。
見此情形,崔碩心下暗道不妙。老書生這麼大把年紀,身體虛弱、心緒緊張且不說,單說周圍這空氣如此不流通,冥思苦想耗費腦力甚劇,若是萬一出點什麼意外,那就麻煩大了。
眼看著時機已到,崔碩當下再未猶豫,向著那老書生拱了拱手,笑言道:“老伯,我這裏尋思出了副聯子,且讓小生試試如何?”崔碩一邊說著,一邊擠開身旁的人群,向著那破舊的木桌旁又靠了靠。
“你真的能行?”老書生聞言,抬起清瘦的長臉,麵帶疑惑地望了一眼崔碩。
待看清崔碩那一身粗布短褥的裝扮,再瞧瞧那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他那渾濁的眼神中,登時閃現出一絲失望來。他心下道:真是初出牛犢不怕虎,這清秀的後生,倒是膽大,怕是也不曉得鄭閹戶不好惹,莫要吃虧才是。老書生正要出言相勸,鄭閹戶那廂竟是一聲冷哼傳來。
“哧——”鄭閹戶斜瞥了崔碩一眼,不屑地一聲冷笑,望向崔碩的目光,就像瞧著路邊的一堆土坷垃一般,他瞧著崔碩那貧寒農家子的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讀書人,更不想能寫出自己要求如此奇怪檻聯的讀書人。
鄭閹戶雖是平日裏過得潦倒,卻更瞧不起比他還要不如的人,平日習慣了以衣衫斷人的他,已將眼前的崔碩看作了可以隨時踩在腳下的蔫吧貨,隻是這蔫吧貨被銀子晃花了眼睛,不自量力而已。
“毛都沒長齊呢,跟這兒湊什麼熱鬧,去去去——”鄭閹戶冷笑之後,不耐煩地衝崔碩擺了擺手,瞧那神態,再聽那口氣,分明是根本沒有將崔碩瞧在眼裏。
鄭閹戶若單單如此說法也就罷了,偏偏今日的他有些得意忘形,嘴巴如同把不住門一般,賊得很,隻聽他竟是接著挖苦道:“窮酸樣,想銀子想瘋了吧,也不怕大爺的銀子燙死你!”
這鄭閹戶常在街麵上晃悠的,他自覺眼力不錯,瞧著崔碩那寒酸、稚嫩、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他的膽子愈發地大了起來,言語間極近尖酸刻薄之能事。
因為他認定了,收拾崔碩這個寒酸的農家子,收拾這個蔫吧貨,那是舉手間的事兒,我就是囂張了,就是挖苦你了,你敢怎麼著?
-------------------【第十七章輕視】-------------------
瞧著鄭閹戶那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模樣,崔碩心下怒火暗生,憤怒的小火苗蹭蹭地竄了上來。
他咬了咬牙,努力壓製住心頭的怒火,迅速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因為,崔碩覺得此時發火不是上策,再者,和這無賴鄭閹戶發火,他覺得有些掉價兒。狗咬人一口,人總不能還咬一口過去不是。
稍後,崔碩定了定神兒,竟是噗嗤一聲,張嘴笑了,笑得露著滿嘴潔白如雪的牙齒,兩道澄澈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鄭閹戶那粗黑的麵龐,輕聲言道:“鄭大官人身量倒也魁梧,不曾想,這眼光卻是低下貓撲中文www.mp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