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相留跟在江浸月身後,貨筐上麵都是很普通的常見玩藝兒,最底下的東西隱隱見著是個方形的盒子,似乎很重,還被緊緊包裹著,裏三層外三層的,便好奇道。
“小姐,禮數。”涼曜跟在木相留後麵走,聞言提醒道,“不該問的別問。”
她是卿家人,對此類事情極有分寸,和自己無關的貨品交易,知道太多內幕本沒必要,有時還會有危險。
“卿家人,我很欣賞你。”
江浸月沒回頭,嗬嗬笑著回涼曜道。
江浸月身輕如燕,在棧道上如魚得水,絲毫不用休息,甚至一路上都在與她們講古(*說書講故事)。
白長庚並不怎麼相信這個江浸月隨口侃的稀奇傳聞,她本隻是希望她幫忙帶路,話別太多。
走了一段,江浸月突然看著不遠處的山頭,擰了擰眉:
“不好,帽子雲蓋頂了,要下雨!”
群山間的天氣十分多變,每走一段路,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這會兒江浸月說話間,給她們找了個地方躲下,馬上跟著便春雨連綿。
她們暫時待在巨大的岩洞裏麵避著。
遠處滾來隱隱的打雷聲,天上掛著怪異詭譎的大片黑雲,再遠一些,卻是顯露出明亮的一角藍天,從中透出日光,將這片巨大無際的黑雲,描上了一層細細的金邊。
雨後,山澗的溪流淙淙而過。
伴著小雀兒啁啾和青蛙咕咕的聲音,草木濕漓漓的,墜掛著漂亮的露珠;露珠落下,驚飛了金褐色的小蜻蜓。
木相留驚呼著,指著不遠處一座山的山腰,那兒由於剛剛的陣雨,產生了一波不小的泥石流,伴隨著兩側的滑坡下來,激出不少奔逃的鳥獸,從她們這邊看著,就像一陣巨大的黃煙自上而下悄然劃過了山林。
“我們出去也小心為上,這兒山路崎嶇,很容易有滑坡泥石流之類的。”涼曜見狀,觸目驚心。
霧氣散去,她們從避雨的洞中離開。
四人轉眼間已經爬到了群山中很高的位置,從棧道的路走下,換成普通的山路沒走多久,便遇著了瘴氣林。
連木相留也不再有心玩笑,戴上麵罩,和夥伴們趕緊在林中疾速穿行。
白長庚和涼曜注意到,她們所有人腿腳那塊佩戴的銀器開始發黑了;細看,瘴氣中還夾雜著綿綿密密的花斑蚊子與虱群,這可千萬不能被叮上。
江浸月笑道:“跟著我。”
林中密布著各種繁雜的小路,部分瘋長的草叢時不時還有腰那麼深,草叢裏帶著各種倒刺,蚊蠅飛舞,腳下可能會踩到陷落的池子或沼泥地,她飛速辨認出適合走的平坦草地,領著大家,輕車熟路地去往一側的空處。
“哎喲!”中途,木相留不慎被花斑大蚊子叮到了暴露出來的皮膚,由於中毒,木相留的嘴唇很快便發烏了,被咬的地方也眨眼變成紅餅子似的大包。
“得,今兒我替你們受難了!”
木相留苦惱著拍蚊子,蚊子們似乎都比較心儀木相留,沒有去叮咬其他人。
涼曜看著木相留的嘴唇,十分擔憂:“這兒的蚊子也太毒了。”
白長庚查看著木相留的包,準備抹上草藥膏,江浸月道:“你這個見效慢,用這個。”
她避開倒刺,隨手在旁邊的草叢裏翻找了一會兒,抓過一把紫色的草,擠出汁來,敷在木相留的傷口,木相留辣得嗷嗷怪叫起來,江浸月嗬嗬哈哈地大笑著,不依不饒給她塗完;也將木相留胳膊那裏捆紮了兩三道,防止毒性蔓延開。
四人接著步履向前,不一會兒,木相留的嘴唇便又恢複了顏色。
這時候的白長庚,脖子開始隱隱作痛。
她才想起來,之前因被石榴紅偷襲紮麻藥受了傷,自己的傷口由於動作被拉扯到了,有些微疼,不過,小傷無礙,她抹了些藥並護住脖子,極力讓傷口避開瘴氣濃的地方。
前方忽然發出奇怪的嗚鳴聲,似乎是什麼野獸的叫聲。
江浸月示意所有人放低身子隱蔽,隻見眼前是一大片詭異的開闊林地,這是一片的樹木殘骸群,樹早已都被砍去了,隻餘千萬個空蕩蕩的粗壯木樁和幹涸的年輪,每一棵都兩人粗抱不過來。
“怪了。”
涼曜把司南放在其中一個樹樁上,發現到這裏司南失靈了,四處亂擺。
木相留忽然怕到躲在白長庚身邊,因為她說看到了詭譎的獸影。
“那樹樁背後有頭棕熊,牙齒一晃過去!眼睛盯著我們呢。”
大家都去看木相留說的地方,卻根本沒找見,涼曜安撫木相留,別太緊張,肯定是剛剛被蚊子叮的餘毒,小姐眼花了。
過不到一會兒,涼曜也看著白長庚,幽幽道:“我剛也看到了,樹樁後麵草叢裏,有狐狸的半張臉飄過去了。”
“那隻狐狸……好像還在笑。”
“看,真的有嘛!”木相留跟著急道。
江浸月笑而不答。
白長庚並不在意,隻是觀察著附近的古怪景致。
不知為什麼,這一帶林地的殘骸上方濃霧陣陣,能見度極低,帶著詭異的微微腥黃色,壓根看不清樹樁遠方的景物。
空蕩蕩的林地附近,卻發出各種山間野獸的活動窸窣聲。
小鹿經過的跳躍聲,悅耳的鳥鳴,熊的咆哮,野豬奔騰、狼群嗚呼、山獐子、山羚竄過的聲響、還有烏鴉的嘶啞悲鳴……
時間一分一秒地焦灼著過去。
野獸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白長庚等人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隻能原地不動。
銀器表麵的泛黑程度此刻更深。
涼曜見江浸月神色平靜,想來應當是見慣了,對這種場麵有把握。
眼前卻始終空無一物,寂靜無風,空中的樹葉都靜止到可怖。
此起彼伏的野獸叫喚聲逐漸平息。
轟雷掣電般地,傳來一聲老虎的低低嘶吼。
木相留心驚肉跳的:難不成在這兒碰上老虎了?
霎時間,有什麼東西越跑越近的聲響,獸啼聲與鳥獸的鳴叫愈發壯闊起來。
江浸月輕聲:“捂住耳朵。”
三人照做。
隔著雙手的遮擋,依舊能聽見山中野獸們嘶吼的叫音此起彼伏,強風忽至,眼睛都被吹得痛了,根本睜不開一條縫,鼻尖還傳來腥臊的各種動物毛皮味道!
眼前雖然黑暗,卻在黑色背景上不斷晃過紅色的大大小小的虛影——宛如萬獸就從自己的麵前奔騰而過。
耳間也灌滿了獸鳴,震聲大到催人欲聾。
木留和涼曜嚇得不輕,閉眼捂耳強作鎮定,等待這陣怪風靜止。
“沒事了。”
江浸月放下手,輕鬆地對大家招呼道:“這是雷雨後常有的事兒,道上走江湖的老人都說是山鬼開路。”
白長庚明白了。
隻不過是這一片林地的磁場混雜,雷電記錄了它過往的模樣,偶爾逢雷雨後條件合適,便會釋放出這種鳥獸奔騰的異象罷了。
在它沒有被砍伐之前,此地必然是生機盎然。
他們江家人是貨郎擔,力氣大,耐力持久,又適應各地環境,江浸月自小都在古棧道上走,早已習慣這類山中異事。
眾人問她背的筐子運著什麼貨,她不答,白長庚也想過,無非是帶著茶葉、酥油、肉幹、山貨山鮮、布織品等——最多是陰門百家的私下交易物什,還能有什麼。
四人繼續前進,到了接下來的峭壁,路理應是要往下去了。
耳邊傳來水聲滔滔。
下方赫然一片刀削似的直立的紅土色懸崖。
遠處是莽莽蒼蒼的山林,間或夾雜古怪的迷霧,底下又高如深淵,還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大江呼嘯而過,撞擊在崖壁上拍打出雪白的浪花,驚心動魄,任誰往下看,見之都暈眩不已。
下方是一條窄窄的、堪堪沿著岩壁修建的古道,寬窄隻能一個人貼著岩壁通過,都快被江風與江水腐蝕得失去形狀了。
木相留手足無措道:“姐姐,真要從這下?”
涼曜也擔心從這裏下去不好走,很容易掉進洶湧澎湃的江水中。
白長庚也沒辦法,她們要去江邊的峽穀,白家的羊皮圖顯示,這裏目前好像是唯一能走的地方。她也沒來過,除此以外不清楚別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