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庚蹲下身,撚了一下熱氣蒸騰的水,推測道:“看來,它們待在裏麵,創口的恢複會加快。”
白一鴻點點頭。
白長庚朝著涼曜的臉上,灑了一些這個潭裏的湖水。
涼曜悠悠醒轉。
果然有點用。
她想,這一潭裏的湖水,如果濾淨之後,拿去熬湯煎藥煮粥也不錯,味道能敵得上世間所謂的鮮美的老字號百年老湯。
若用這來自甘淵的水,大約是可以熬出非常濃的鮮湯的,喝了還可以大補元氣,比較適合調養虛弱的身體。
白長庚心下一動,這個溫泉裏的水,應該也可以給石榴紅的那個姊妹補補身子。
她詢問了一下祖父,能否等等她,她要取一些水再走。
白一鴻應允。
白長庚取了溫泉水,收進玉葫蘆——有了這東西實在方便,任何寶物和重要的藥材都可以往裏麵放,便於攜帶極了。
涼曜休息後,也差不多好了,嘴唇恢複了紅潤。
三人都繼續往前行走。
白長庚發現,不遠處的一潭水也很特別,靠近後,用手撚了一下質地,估計可以直接拿去作為燈油。
“是可燃的。”
但是,由於這個原因,這潭水大概會時不時自己燃燒起來,在冰川裏會顯得十分古怪。
因此,它附近都沒什麼飛禽走獸。
倒是稀少的幾個人在提著水桶,打了這潭水打算扛回去,他們衣服都穿得很厚。難道,這就是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用來照明的火源?
聽說,古時候有帝王會用人魚膏來製作燈油,這潭裏的水,應該能堪比人魚膏的長時照明效果了。
“這不就是姑墨女王幹屍洞裏點的那種油麼?”
涼曜怕靠太近真的會燒起來,小心翼翼地遠遠看了,然後對好友道。
白長庚點點頭。
兩個人都很驚訝,原來燈油還可以這樣天然形成。
不過,這油是從哪兒來的呢?
兩人發現,白一鴻正看著燈油潭旁邊的另一個潭。
白長庚馬上就明白了。
原來,旁邊的另外一潭水裏,裏麵泡滿了各種上古時代的飛禽走獸!
“在昆侖虛,神獸們感知到將要死亡後,都會默默遷徙來到此處,集體投入冰川,回歸自然。”
白一鴻輕聲道。
估計是這兩個潭的水,在底下通過複雜的方式聯合貫通著,在一個潭裏,泡滿了屍身;另一個相鄰的潭裏,就由於微妙的反應,通過千百年的沉積,天然形成了屍油。
旁邊這個屍潭裏,動物們的麵目栩栩若生。
這處潭水,就是一個天然的冰川塚。
而且,它似乎深不見底,沒人知道底下有什麼。
俯視著往下看去,盡是層層疊疊的屍體漂浮在其中。
間或夾雜了一些不知名的樹葉和植物,泡在潭水中,也是顯得蒼翠欲滴,仿佛還在生長似的。
還有蟲蛇鼠蟻。
動物們有的安詳,有的麵目猙獰,有的看起來很平靜,有的看起來掙紮過……不過,都不知道原本是什麼年代的了。
它們會投身此處,在這裏保持新鮮不腐,宛如獲得了永生。
“幹千年,濕萬年。”涼曜仔細看了這一潭水,若有所思,
“這水,是天然的棺液啊。”
沒錯,這就是之前封鎖「玉先生」的那個棺材裏同樣的液體了,可以保持動物或人的身體在其中不腐。
而且,木相留還從這種液體混合著黃沙的棺材裏麵,被她倆撈出來過。
白長庚心裏有了頭緒。
或許,祖父就是想帶自己來確認那次沒能得到的棺材膠水的秘辛,也就是,順藤摸瓜,找出能夠粘合憐珠劍的方法!
或許,這次能在甘淵這裏找到線索。
思緒萬千間,白一鴻抬手點了點不遠處的一個山洞。
山洞附近看起來熠熠發光,浮空中閃著幾朵若隱若現的七色的雲彩。
“我們去那兒拜訪四弟。”
那是白四龍前輩的居所。
白長庚和涼曜都心情雀躍。
“姐姐——涼曜——”
幾人正準備往山洞處趕,聞聲愣了一下。
是木相留騎著黑公雞追趕過來了。
黑公雞在她身下宛如被挾持的一方,終於到了眾人麵前,很不情願地把木相留甩下來。
木相留一個騰空飛身,安全落地。
“白爺爺!”
木相留欣喜地做了個揖禮。
白一鴻皺著眉頭,打了一個呼哨,送走了黑公雞。
黑公雞自己呼嘯著飛遠去了。
“我的大小姐,你怎麼來了?”
涼曜見了木相留,有點著急。
“白叔叔呢?”
木相留拍了拍身上的灰道:“白叔叔在外麵看著爐子呢。”
涼曜問了木相留怎麼進來的,有沒有受傷,神色擔憂得很。木相留則是撓著鼻子嘻嘻哈哈的,比劃著手勢,眉飛色舞地說了一大通自己怎麼來的過程。
和涼曜解釋完了,木相留轉過頭,訕訕地看向麵無表情的白長庚。
“下回不可莽撞。”
白長庚冷聲道。
木相留一把抱住白長庚:“我這不是擔心姐姐你嘛!看到你們沒事就好,下次不會了。”
她又回頭拉過涼曜,把兩人緊緊抱在一起。涼曜和白長庚麵麵相覷,被木相留的兩隻胳膊擠壓得身上很不舒服。
“小姐……放手。喘不過氣兒了。”
“好好好。”
“我們進洞。”白一鴻見小輩們敘舊得差不多了,肅聲道。
木相留還不知道眼前的白四龍其實就是白一鴻,隻是有些納悶,怎麼一進來,活潑的四龍前輩人就變嚴肅了。
“白爺爺不小心喝了這裏的怪水,性格大變?”
木相留搡了搡涼曜,用蚊子一樣大的聲音問道。
涼曜無奈回道:“沒有。”
涼曜對木相留耳語解釋了一番。
木相留驚訝之餘,表情逐漸變得像泄了氣的皮球。
原來,這位不是白四龍,而是她最害怕見到的白家學堂先生——白一鴻。以前他天天上課像念經似的,讓自己看書背書,看得腦仁兒疼!
知道眼前人是白長庚的祖父後,木相留再也不敢隨口大聲說話了,舉止乖順了不少。
他們四人進入了那個山洞。
山洞並不複雜。
很快,他們就跟著一位小仙童,找到了在裏麵打坐的白四龍。
“大哥,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無聊。”
碰麵後,白四龍上下打量了一番和自己裝扮得一模一樣的白一鴻。
白四龍見到白一鴻,一點兒也不吃驚的樣子,仿佛知道他們會來。
“又假扮我!”
“假扮你,可是為了更好地替天行道。”
白一鴻麵無表情地調侃。
聽起來,白一鴻前輩以前也這麼幹過。
幾個小輩來回看著他倆,都看呆了。
木相留大著膽子湊近他們,一會兒瞧瞧白四龍,一會兒瞧瞧白一鴻。
眼前的兩個前輩,完全看不出任何一星的差別。
如果不是白一鴻和他們主動透露,以及二人聲音現在不一樣,她們是完全分不出來的。
白四龍和白一鴻轉過身來。
白一鴻忽然對白長庚道:
“世間所有的東西,都要審慎去判斷。
一切外殼都是相。用心去分辨真假。”
見倆人像照鏡子一樣的神情,白長庚很迷茫。
真的像現在這樣麵對麵的話,一眨眼的功夫,她也會完全分辨不清楚誰是誰。
小輩們麵上多少都流露出崇拜的神情。
白一鴻與白四龍交談幾句,又拿出了從山神廟帶出來的小瓶子給他看。
白四龍嗅過瓶子內的清液氣息,思忖了好一會兒,一邊摸著腦袋仔細回憶。
白四龍想了想,和大哥說道了一些與憐珠劍有關的事情。
白長庚旁聽著,心下舒了一口氣: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昆侖虛存在這樣一種類似的清液,可以把兩半憐珠劍粘起來!
隻是,如何去找到它。
待了一會兒,觀察二人的表情動作,白長庚發現,白四龍前輩本人確實吊兒郎當的,就和祖父先前假扮出來的性格一模一樣。
難怪白家上上下下都沒人懷疑。
他們都以為真正的祖父已經死了,這個人是真的白四龍前輩。
“這個清液吧……呃,這兒洞天太多了,我都不確定是哪個洞天裏的了。”白四龍前輩終於有了主意,說道。
“但是,我可以帶你們找找去!”
“好!”
木相留很興奮,她最來勁這種事情了。
一行人出了洞去,跟著白四龍找清液。
日夜兼程的,還是沒有找到,中間還迷路了好幾次。
…………
過了幾個月,大家都和四龍前輩混熟了,談話也愈加隨意。
“白爺爺,你……你行不行……”
終於有一天,木相留受不了了,在後麵氣喘籲籲問道。
“後生!胡說什麼……我當然……行,我很可靠的。”
白四龍使勁摸了一把木相留的頭,也是逞強著喘氣回道。
“你真行還迷路啊!”
其他幾人都不怎麼愛說話,隻默默地趕路,一邊聽那兩人吵嚷,一邊仔細尋找。
沒辦法,實地走了一趟後,他們發現,昆侖虛的洞天實在多如牛毛,而且地貌太複雜。
白四龍這樣長期呆在這兒的,記錯也正常。
有些水潭裏的水看起來外表相似,觸摸了也差不多,卻完全不是他們想找的那種可以粘合憐珠劍的液體。
就好像白四龍和白一鴻一樣,隻是由於易容術和裝扮模仿,他們現在看起來外表相似,實際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呆的時日一久,白長庚甚至感覺自己有一點能分清兩位前輩了。
很微妙的細節上,還是會有極其難以注意的差別。
用心去體會。
最後,總算在一個很普通的地方找著了。
“是這裏!真的是這裏沒錯。”白四龍很興奮。
“白爺爺,可別再折騰我們了。”
木相留抱怨著,但還是一路緊跟。
他們穿過冰藍色的永凍大峽穀,往一處怪洞的深處走,七彎八拐地走了好久。
這裏有一潭隱隱約約會發光的水。
依舊是來自甘淵的水。
這不過,這一潭水,天然呈現出了一枚葫蘆的形狀。
還是一潭天然形成的膠水。
“何人?”
一個威嚴的女人的聲音在虛空的洞中回響。
白四龍趕緊跪拜了下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來者是誰。
齊刷刷跟著白四龍拜了下來。
“江南應天府,白家後輩白四龍。吾攜自家人前來取水,沒想到您剛巧在這兒。謝謝您賜百年香,護我白家多年。”
白四龍忽然變得十分沉穩,鄭重地回答那個女人道。
白一鴻也對玉葫蘆的事情鄭重道謝。
白長庚她們霎時心下明了:
來者是那位傳聞中的隱士高人,藥兒娘。
聽說她能治世間難解之症,破難破之劫難;總是用一雙纏滿繃帶的手搗藥,巨大的披風下麵,可能已經換過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