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我也直說了。”石榴紅點上燈燭。
石榴紅很隨意地脫下外衫,扔在衣架上,招呼白長庚在桌前坐下,滿上了熱熱的茉莉香片。
然後點上了自己慣用的萬年香。
白長庚本來在想別的事,忽然,她十分警惕地看向香爐。
因為逛燈會太累了,石榴紅沒注意白長庚的神色變化,她把兩隻鞋子一踢,整個人往床上一倒。
現在她隻想癱一會兒。
她看著天花板道:
“我希望你幫我治療她。至少身子別像現在這麼虛。”
白長庚剛剛把過脈,看過夏岩秋的情況,她忖度著道:
“可能,不太行。”
夏岩秋的脈息實在是混亂得緊。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那個人本身就已經身子骨很弱了,再去調理的話,相當於還要再加一堆人進去,在她的身體裏共同打架,掙個輸贏。夏岩秋本人,已經幾乎承受不住這些雜亂無章的混戰了。
石榴紅指指房間裏的一個箱子:
“那裏有我藏的幾錠銀子,你要多少隨意,可以緩緩就行。”
白長庚此時並不在意銀錢的事,她從不喜歡在病情的事情上隱瞞,便認真說道:“你的姊妹,撐不了多久。”
石榴紅沉默了幾秒,輕聲答:“我知道。”
白長庚嗅著萬年香的味道,感覺昏昏沉沉的,果然就是這個!她趕緊偷偷含了幾顆醒腦的藥丸下去。
要命。
感覺來這個房間可能是錯誤的選擇。
忽然,石榴紅一個骨碌爬起來,笑嘻嘻地歪頭看著白長庚。
“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把這個玩意兒拿給外人看!”
白長庚正納悶,見她跑下床,去了房間的角落裏,在壓箱底的地方,抽出了一條——
藍發帶。
“你……”
白長庚倒吸一口涼氣。
是幾年前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用來包紮的那條,她怎麼還留著。
“還我。”
白長庚麵無表情,但已感知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起身追了上去。
她緊張極了。要知道,現在自己的身份,一點點都不適合高調,正是五帝錢將欲公開位置的關鍵時候,若那條發帶暴露了,加上石榴紅現在的地位,如果鬧大了,變成什麼風月逸事,無論對於自己還是白家,都完全不利。
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當年把她完全當成一個普通的柔弱病人了!
竟在這個細節中的細節處留下了物證。
“你出了這個門,就要被外麵的人圍攻了哦。”石榴紅把發帶纏到自己腰上,打了個結,朝白長庚做了一個鬼臉。
此時此刻,必須斬草除根。
“還我。”
兩個人在房間裏繞著走來走去,一個麵無表情地追,一個人笑嘻嘻地逃。
…………
“幫我治療秋姐姐的病!就還你——哎呦!”
石榴紅不小心踩到了垂下來的珠簾一角,被絆倒了,跌坐在床榻上,白長庚終於截住她,揪到發帶的其中一頭,兩個人都氣喘籲籲。
白長庚不想答應治病,不顧對方的反抗,用一手抵著石榴紅,另一隻手去解發帶。
發帶好像被打的是死結。
白長庚拆了半天,動作越來越粗暴,甚至最後兩隻手都上去了,就是解不開。
那個是學戲學雜耍的時候,三師傅教給小石榴的一種打結方式,要用非常特殊的技巧才能拆開。隻有會係的人才能解開。
“你急什麼呀。”
石榴紅拋了一個暗示意味極強的眼神,故意惹白長庚生氣。
實際上,她在剛剛的麵具攤子上,早已看到白長庚蒙發帶的動作,當時就確認了她是幾年前那個杏安堂的小郎中。
後麵,石榴紅就一直在想方設法把白長庚再帶進來,給秋姐姐治病。
秋姐姐的虛病很難治,之前自己偷偷找的郎中把過脈,都不是很頂用。
她想找個靠譜的人來問問,比如說,白家人——這不就來了。
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之中。
白長庚看了一眼石榴紅,她遊刃有餘,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慢悠悠爬起來,把燈燭挑亮了些。
“對啦,小道士,你叫什麼名兒。”
白長庚已經被折騰累了。
還伴著這一屋子的詭異香氣,感覺自己已然入了虎窩,此程生死未卜。整個人都煩躁得不行,幹脆先妥協了。
她要和石榴紅正經談談。
“白珍,字長庚。”
“嗯?你是白家內門的二少爺吧。”
“是。”
石榴紅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聽樓裏的貴族們提過這個名字。
但是,她早已知曉,麵前的這位小道士是女扮男裝,情況就很有意思了。
可能,她有自己特殊的理由要這麼做。
石榴紅目前並不打算用知道女兒身的事來要挾白長庚,因為沒必要,拿這一手,太過頭了。
“那我以後叫你二少爺,可以吧?”
白長庚隻想拿了發帶離開這個房間,對於稱謂不置可否。
“總之,我真的想治好秋姐姐。”
“幫幫我嘛~”
“你帶回去的那個簪子還留著嘛?也不好吧,家裏人可能會知道哦。”
“那個是秋姐姐的哦,一下子戳出兩個人的物證,你們大戶人家,家人知道了會怎麼想。無論哪個拿出來,你都完蛋了。”
白長庚心裏咯噔一下。
當時作為替代束發的鳳凰簪,確實還在自己的房裏收著。
白家內門的規矩,是絕對不會容忍弟子不專一的。
“對啦,要是治病買藥銀子不夠,允許你開別的條件哦。我看情況都可以接受。”
白長庚去看石榴紅,對方還是笑盈盈的,帶點天真的神情看向自己。
她推過來一小箱銀錠。
白長庚邊聽邊想:
這女人真恐怖,說話字字戳心的。寧可自己折本,為了達到目的,完全不擇手段。
紅紗下那個若隱若現漂亮的花瓣唇,此時此刻,就宛如在門口那樣,已經完全褪去了偽裝,一點兒也不像之前在攤鋪上那樣溫柔可人,而更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剝的血盆大口。
“能成為花魁,是你應得的。”
白長庚冷冷道。
石榴紅一愣,飛快地反應過來這是嘲諷,隨即哈哈大笑。
“謝謝誇獎。”
“還我發帶,幫你治。”白長庚總算妥協了。
“好喲~一言為定。”
石榴紅開開心心地解下了腰上的發帶,胡亂卷成一團,塞進白長庚的袖口。
白長庚很無奈,不過事已至此,先這樣吧。
自己差不多該回去了。
過幾天還得和白四龍前輩上昆侖山。
雖然那個詭異的香也沒有頭緒,不過和這位石榴紅認識了,肯定以後不會少打交道。
怪香的事情,延後再說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走的時候,白長庚在燈下,忽然注意到石榴紅手腕上有塊淡淡的淤青,感覺眼熟,而且那塊傷口,似乎幾年前的當時是潰爛的,不能再拖了的。
她有些想要看看傷口恢複得怎樣。
石榴紅不知怎麼的忽然聲音變小,推三阻四地說:
“不用,不用管我。”
白長庚麵無表情地道:
“我隻是想看藥效。那時候用的是杏安堂的新藥,正好,來驗證一下傷口恢複如何了,別自作多情。”
石榴紅這才勉強答應。
白長庚照舊蒙上眼。
很奇怪,石榴紅身上居然是層層疊疊新傷蓋舊傷的。
而且目前,恢複的速度還挺快,已然不是常人的皮膚恢複速度了。
可能也是那種奇特的香粉的原因。
那些舊傷幾乎沒什麼問題了。
至於新傷哪兒來的,白長庚問了她,石榴紅才囁嚅道:“媽媽打的。”
白長庚知道了,是門口那位老鴇。
總之不管了,反正橫豎都決定好了要救人,把這個石榴紅的新傷也一起治了吧。
“等等、等等!”石榴紅阻止道。
“你、你不要給我全治好了啊,身上留有好皮,可能會被打得更慘呢。”她央求道。
白長庚很疑惑。
“打人……是技術活,媽媽很會挑地方打人。既不會把我們打殘打壞,同時又能受到皮肉之苦。我現在雖然是花魁了,不聽話還是偶爾會挨兩下的。”石榴紅輕聲說。
這個石榴紅實在是太話嘮。
白長庚覺得頭疼。
碰到傷口,一會兒說這塊可疼了,這塊麻了,那塊不疼涼颼颼的,另一塊像螞蟻咬。還一直嘿嘿笑,央求自己不要把傷全治完了,不然明天身上好的地方還要被打,留點小的傷口別管。
白長庚懂了,這是作為花魁的她摸索出來的狡黠的智慧,比如經常在別人麵前扮可憐。
“他們新來的姑娘打得輕,因為打死了就沒法賺銀子啦。”
“哎呦,疼,疼——”
白長庚麵無表情道:“我很輕了。”
石榴紅疼得齜牙咧嘴,心想怎麼比之前那次上藥疼多了。
她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