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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回 夢魘深安得雙全法 風雲變誰續百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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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庚從杏倚樓回來,更衣完畢便立刻前往祖父的房間。
這「百年香爐」,是一個青銅製成的大香爐,上麵雕刻有上古珍奇異獸的花紋,最底部則鑲嵌著一組獸骨,形似玄武環抱爐身;香爐裏麵常年燃著百味草木製成的神香,已近千載。這是當年隱世高人藥兒娘,連同玉葫蘆一起交與白家的寶物。
百年香不滅,則白家平安無虞,由玉葫蘆挑選每一任的家主,保佑世世代代薪火相傳。
白長庚踏進祖父房間的側室,輕車熟路地穿過重重疊疊的書架格間,繞進一個角落,踮起腳摸到最上層書架的某一格,挨冊確認後,取下本書卷,再然後,撚出裏麵的幹花書簽,白長庚心中默念幾句口令,隨即,從書房的另一處地方傳來吱呀的輕微響聲——此時,從另一處書架那,已然彈出一個精美的錦緞盒子。
白長庚快步走到那邊書架,將錦緞盒子拿下來,這盒子打開後,儼然一冊封麵書著《柳浪傳記》的話本,此時,白長庚按筆畫去觸摸封麵上那個柳字右側的偏旁「卯」,一筆一畫將其描摹完畢後,稍作等待,整個書房的一麵屏風畫背後,牆麵上一道可容納二人進的暗門應動作而開啟,期間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除去耳尖的人能辨出這一打開暗道的機關之聲,四處安靜得恐怖。這種設計,即便有人進了暗門,也能讓書架與屏風後的暗門縫隙立即恢複得整整齊齊、毫無漏洞,顯出一個人都沒有來過的樣子。
關於那錦盒裏的《柳浪傳記》,白長庚隻知道這書是白家地宮道觀暗門的密碼,從來沒有仔細翻閱看過內容,因為叔叔們早就多次說過,秦樓楚館裏的女人都是大老虎,她一向對這些風月話本熟視無睹。
此外,出於某種對怪異之物的敬畏之心,她也不在意為何一冊普通的戲本會由錦盒裝著,放在這麼高的位置。
自打從杏倚樓給不認識的姑娘療傷回來後,她更加確信煙花巷裏真的有大老虎了。看著《柳浪傳記》封麵上的書生和美人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白長庚困惑又懵懂,她心道:妖魔鬼怪好歹是有形的,這種異獸著實駭人聽聞,今日,居然我身在其中時,也完全感應不到它們。
也許是火候不到家吧,白長庚心想。她隻願發自內心認真精進修行,有朝一日,能真正“看見”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洪水猛獸,並與大老虎一較高下。
百年香爐就在暗門後麵的房間裏。步入甬道,摸索前進,經過兩三段曲折的樓梯,再轉眼,已是晃眼的大堂。
白長庚一進地宮道觀便察覺到了異樣。
小廝踉踉蹌蹌地跑過來,麵色死黑,顫顫巍巍地小聲告訴白長庚:
“二少爺,百、百年香……滅了!”
白長庚一秒都不耽擱地快步走入大堂,地宮道觀大堂裏,香爐裏沒有冒出往常那般濃烈的氣息——百年香果然滅了 ,惟有幾縷殘存的青煙。
百年香的得名,從不是說這個香不會滅,它一向需要每月有專人查看,打理香灰並添換新香,傳聞中,百年香一旦沒有及時續上,導致熄滅的話,整個白家乃至應天一帶就會有大災難。
百年香在過往曾經熄滅過兩次。第一次滅後,杏花村一帶發生洪澇,淹掉了沿岸的許多百姓與農田;另外一次滅後,應天出了巨大的蝗禍,導致百姓們那年都沒有糧食吃,鬧得苦不堪言。
白長庚臉色沉靜,心中卻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這種時候要怎麼辦。
此時外邊已是入夜,天色更是黑黃陰沉極了,伴著幾縷閃電劃破夜空,翻滾的濃雲壓著地麵,似乎要貼著杏枝觀湧下來。
白玉樓在山腳下的杏安堂,剛忙好了繁雜事務,見天色突變,又有小廝在外麵急急忙忙地找自己,心道不好,趕忙往山上奔去。
待他趕到地宮道觀時,眾當家已經都得知消息,全部到場了。所有人的臉色都陰沉難看到了極點。
他們都知道百年香的傳說,尤其是此時此刻,白長庚孤零零地站在一堆大人中間,勉強鎮定下來,才按捺住巨大的恐懼而沒有離開。
白玉樓掠過女兒身側,看了一眼靠近門邊的司徒禮,點點頭,立刻進入大堂去,他走到香爐旁邊查看情況,發現平日看香爐的兩個小童不知什麼時候死去了,麵色潮紅。而周圍的小道士們,有的還在呼呼大睡,白家家仆們正挨個把他們連罵帶吼地喊醒。
「香篆派」的人一向負責每月的打理與添香,香篆派的藍情大當家此刻也麵色肅然,與白玉樓打過照麵,她沉聲道:“我進來時,已經這樣了。”
白玉樓:“此事甚是蹊蹺。”
司徒禮細細檢查著兩位小童的麵孔,他們看起來像是睡著了,神色平靜安詳,似是醉酒的樣貌,探探了鼻息,已沒了生機。司徒禮搖了搖頭:“毒殺,已不必救了。”
其他小道士們醒來,果然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隻是平日那樣看著香,糊裏糊塗地就暈過去了,像喝醉了似的感覺。
白玉樓臉色一黯,這手法好生熟悉!細想當年長庚抓周的時候……
諸位當家的都心事重重,白玉樓才發現,連平時不怎來的老前輩——白雙雁當家都在,他默默佇立在人群後方,白玉樓看見了前輩,神色稍顯內疚,趕緊打招呼拱手作揖。
白雙雁是「須臾派」大當家,名列四位白家老前輩「一鴻,二雁,三魚,四龍」中的第二位。
也是先前在修學期間負責給孩子們考學的那位,大家都親切地喚他“雙雁師父”,由於他為人溫和寡言,也不是很在意學子們犯懶、渾水摸魚,比起白一鴻要縱容得多,遂大家都對他頗有好感。
白長庚之前被質疑,對司徒苑說的“師父明日要考藥理”,這裏便是在說雙雁師父了。
此人平時存在感不甚強烈,人又沉默寡言,加上每逢清談會、祭禮、大典等事務,幾乎都在由「須臾派」二把手司徒禮掌事,所以總被忽略。
須臾派的弟子都私下悄悄談論說,這個雙雁前輩,除了偶爾講點課,什麼都不幹,屍位素餐,真是個心大的甩手掌櫃啊,竟使鳩占鵲巢,讓司徒家的人搶了咱們白家的正位!
說回百年香這邊。
白家人此刻都表麵沉靜,實則一個個心下亂絲無頭的,早就慌了,畢竟白一鴻掌門不在道觀內,竟然出了此等大亂子!白玉樓神色愈凜,立即下令師兄弟與家仆們護好白家周圍。
白長庚去協助香篆派的藍情等人,急急忙忙去點香,可不知是這夜晚的雨天太過陰濕,還是如何,這香竟然是反反複複地燃不著了。
“著了……著了!”
“唉……”
“著了!哎——”
“……這下真著了。”
“不行,又……”
“繼續點!”
十幾雙眼睛都直直地盯著燃了又滅的百年香,白長庚他們已經滿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司徒苑撐著傘,看見杏枝觀內好多家仆沉著臉跑出來,把道觀封鎖了起來,也隱約聽說了百年香的事,稍顯惴惴不安,她現在不能進道觀,隻能同一些外家人在山頂觀門那幹等著,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
香篆派新跟隨來的兩個小童努力護著百年香,扶住爐子,一邊遮風,本就在地宮留看的那些小道士們,此時為將功補過更是開始助念誦經……終於,到第二十幾次打火的時候,把香續上了。
眾人放心,退開幾步,白長庚長籲了一口氣,按祖先規矩,在離香爐最近的那個位置拜了拜,而白玉樓與諸位當家的也朝著香爐深深叩了幾個頭。
所有人快步走出地宮道觀,回到上麵的道觀裏。
白玉樓一出來,就擰眉望著烏雲散去的天空沉思。
待安撫完小輩與遣散各門派的家仆們,各門派的當家們馬不停蹄地開始了緊急清談會。今兒這會的主要內容看官兒心下明了,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