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監死了,死得透透的。
盡管他隻是離了宮的老太監,但到底也是大燧曾經在冊的官。
軍官不敢耽擱,囑咐手下將礦工圍起,等待命令,隨即飛身上馬,奔向燭州邊城潞縣報案。
軍官自去報案不提,隻說礦工們被官軍圍著,一時惶惶起來,誰也不知道有什麼章程等著他們。
個別人,譬如羅寶,堂皇地罵起凶手來,詛咒惹下塌天禍事的凶手斷子絕孫,程彝心下一涼,總覺得對方是衝自己來的。
秦貞倒是鎮定,兀自坐在角落,目視前方,隻是嘴唇翕動:“說實話,是你不是,若是你,將實情說來,我替你想轉圜法子。”
程彝心下焦躁,本能地想站起來,隻是秦貞更快,一把按在對方傷腿上,疼得程彝齜牙咧嘴,不過倒吸幾口涼氣之後,程彝也鎮定下來,學著秦貞模樣,小聲來對:“不,不是我,我走的時候他還活著呢。”
“你做的好大事,平白斷送我們一夥人的性命。”秦貞聽出端倪,心下不免焦躁,奈何官軍在側又不好放聲來問,隻得強按火氣小聲逼問,“還不快把實情說來!”
“二郎,我、我就是失手……”程彝難掩倉皇,“誰知,誰知不過擂了一拳就能打死陳老爺,我若是知道那人如此羸弱,又怎敢豁出咱們一夥的性命做這塌天禍事……”
程彝將真話說出,驚出秦貞一身冷汗。分明是靜坐都要淌汗的盛夏,秦貞卻肝膽發寒,如墜冰窖一般。
須知陳老爺是江都在冊的從六品宦官,假使官軍查出端倪按律法辦,不僅程彝要伏誅,礦上之人,乃至紅山村人都難逃項上一刀。
秦貞裝出一副鎮定姿態,分神輕拍程彝膝蓋以示安慰,“別慌,未必就是你做的,許是陳老爺在數難逃,自去閻羅王處點卯也未可知。”
程彝心亂如麻,胡亂點頭敷衍,不意和羅寶對上眼神,後者微微一笑。
程彝素日是不怕他的,隻是今日虧心,終是在對方麵前敗下陣來。
秦貞自然覷到羅寶做派,隻是他有心事在懷,便也別開頭不理。
一眾礦工惴惴不安地等到五更天,遙遙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
燭州辟火郡轄下潞縣縣丞元弘義一馬當先,紅山礦駐軍校尉來崇善緊隨其後。
潞縣仵作、馬快則在更後雁別翅排開,俱是奮力揮鞭的姿態。
元弘義催馬踏進礦工堆裏,一時被撞飛,踩踏者不計其數。
哀嚎聲中,夤夜趕來的縣丞麵色陰沉,高舉馬鞭劈頭蓋臉揮下,“生事!生事!”
縣丞一通好打,饒是離他比較遠的秦貞都不免挨了兩鞭在臉上。
遭受無妄之災的礦工驚惶四散,來崇善隻把手一揮,駐礦官軍會同潞縣馬快齊齊抽刀,將哭喊礦工強硬趕回、聚攏。
來崇善從潞縣趕回,自然知道這位元縣丞動怒的原因。
就在昨日,自江都來的司隸刺史李儼巡抵潞縣,監察地方法度,複核秋決名單。
縣令得到上峰書信,提早整飭地方,李刺史頗為滿意,隻等今日天亮便返程複命,誰知竟出了這等謀殺官員的大事。
算這幫礦工走了背字兒,來崇善搖頭歎氣,心想這些人今夜難逃一刀了。
那邊元弘義出順了在李刺史、縣令那兒受的鳥氣,這才撥馬回到來崇善身側,也不下馬,甚至不叫仵作驗屍,隻是冷冷開口:
“查驗名冊,點名,看看此時誰不在。”
馬快班頭立刻去取名冊,然後挨個點名,等冗長名單念完,班頭發現礦工居然都在,一時惶惶,隻得回頭去看上司。
元弘義也不說話,隻是眯著三角眼來回掃視礦工,礦上一時落針可聞。
在上官威勢,以及官軍馬快明晃晃長刀麵前,礦工們連傷者都不敢扶,隻是肅容束手等待發落。
重壓之下,有膽小的孩子都被嚇尿了褲子,程彝尤甚,他本就心裏有鬼,這時早就嚇得打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