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藏鋒行(1 / 3)

燧,成業五十年,盛夏,燭州。

太陽高懸,紅山的土燙得人跳腳,分明是熱殺人的天,山脊狹道卻有不少少年負筐迤邐而行,秦貞走在最前,紅色汗珠從他頜尖墜下摔成八瓣,須臾間化成一縷白煙。

秦貞本悶頭開路,奈何背後低吟不斷,不得已駐足回頭,逆著人群迎上跛腳同年,順手提住那人背上的背簍,“還痛嗎?”

程彝肩上一輕,終於得空來抹臉上汗水,順便借著遮掩低聲罵道:“他娘的,分明羅寶自己昧貨,我不過瞧見要份封口利是,不給便罷,非要告訴官軍,害得老子吃這苦頭!”

說話間羅寶路過,不忘衝二人耀武揚威地舉拳,氣得程彝直打擺子,秦貞看了會兒,終究低頭來勸:“咱們是沒根基的人,隻管挖紅石,莫和他們置氣,快到晌午了,眼看要來不及交差,抓緊趕路吧,不然又是一頓好打。”

程彝盡管心下不平,終究是把著秦貞加了速度。二郎說得明白,石頭送晚了又得挨頓好打,那些官軍手黑,鞭鞭要命的。

他們都是燭州境內的兒郎,前年被武士們攆上山,接過父輩的鎬和背簍,麵朝紅土背朝天地為帝國萬年大業出力,說起這事的緣由,還得從海東邊的東渝國說起。

據說東渝那位了不起的大都督、大將軍、大宗師朱邪赤驥,悶頭搞出了一個叫“活氣爐”的邪玩意兒。大船用那種爐子做心,不必升帆劃槳就能跨越海洋,厲害得緊。

東渝就是靠著邪性爐子著實打下不少地方,發了橫財,最終跨過北冥海,對大燧發動了一場全麵戰爭,聖人大征東渝,卻在夷嶺迎頭撞上東渝的“鐵疙瘩”,一場大火下來,七十萬軍隊蕩然無存。

關鍵時刻,大宗師劉虎臣攜神器掠至北冥海,凝起四道真氣做屏,攔下海上浩蕩的東渝援軍,這才迫使朱邪赤驥退回江陵,保持觀望態勢。

雖然大宗師通神手段駭住東渝,但朱邪赤驥虎視眈眈,聖人又委實傷麵兒,索性派出左衛大將軍宇文通伯率兵奔行九州,衡帝國物力,務要尋到能與東渝邪爐抗衡的東西。

宇文通伯勤懇尋覓,最終在帝國西北邊陲,距江都千裏之遙的燭州找到了紅山,並開出了紅石。所謂紅石,官稱燭照,藏於紅山地脈,若做飾品,佩之能辟雪山嚴寒。

更緊要的是,紅石之中鎖著奇怪霧氣,溫度奇高,見火便炸,殺傷力極大,危險至極,不過坐鎮江都的劉虎臣卻自有秘術,竟將其凝練成紅水,變成了壓製東渝的利器。

燧帝大喜,紅石就成了大燧的緊俏貨。礦開的一年比一年多,帝國邊陲有力氣的漢子們都幹這行,既管吃住,又能換錢。隻要肯出力,耐得住熱,鑿出一背簍就能換二十五個燧錢。

而這二十五個燧錢兒夠買兩鬥陳米,外帶零碎的針頭線腦,家裏的女人要是會過日子,這二十五個錢能養活倆孩子。

偶爾,紅石礦會發生爆炸,紅霧混著黃煙打著旋兒往天上飄,這時候下礦賺得多,一背簍就是一兩銀子,程彝他爹就是為了賺那一兩銀子下的礦,結果連渣子都找不到。

程彝哭了一通,但為了家裏六個弟弟妹妹的口糧,還是背上寒冰背簍,攥著玄鐵鎬頭下礦了。秦貞的情況又有所不同,他是絕戶,爹死得早,娘下礦的時候又失蹤了。

礦山送來一兩銀錁子的時候,秦貞瘋一樣拿著鐮刀砍,礦頭兒要是跑慢兩步當時就死那兒。就這麼著,秦貞也下了紅山,順便也照應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程彝。

礦上為了方便離家遠的礦工,在山腳紮了一片涼棚,礦工們也不挑剔,反正紅山也不下雪下雨。從礦裏上來的早就睡大通鋪,要是晚了睡地上也一樣,隻要頭上有頂子,礦工們多少能說服自己不是天為被地為床,心裏好受些。

自打家裏沒人,秦貞就把窩棚當家了,下去的最早,上來的最晚,在礦坑一蹲就是一天,飯都是程彝給送,不然這人怕不是連飯都忘了吃。

礦上禁煙火,飯都是山腳下送上來的,雜糧麵摻和野菜梗揉成團,好帶,就是鹹,一個團子嚼完能幹一桶水,夜裏打嗝都是苦味。

瘸腿程彝昨天被罰不準吃飯,今早貪嘴吃了倆,此時又渴又出汗,眼瞧要撅過去,秦貞索性把他的背簍接過來抱在懷裏,程彝有些愧疚,“連累你了兄弟。”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秦貞望了眼天邊山頭,“不剩幾步路了,且忍忍。”

程彝知道對方在寬慰自己,不好說些掃興的話,隻是歎口氣,脫離隊伍以後,扶著山壁慢慢走,“二郎,你聽沒聽說礦上要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