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藏鋒行(3 / 3)

“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程彝立刻罵道。

羅寶素來是個爭勇鬥狠的,程彝也不服他,兩幫人都是同年,還都是紅山村出來的同年,偏誰也不是,隻能立在邊上觀望,遠處的官軍瞧著不對,也各自叫了人,還拿了武器圍了過來,秦貞咽掉嘴裏的團子,悶頭分開眾人,硬把程彝拽走了。

秦貞一句狠話都沒撂下,饒是羅寶想給對方下馬威也找不到借口,也就那麼一愣神的工夫,竟然叫兩人滑了過去。眾人見場麵得了控製,長出一口氣,大夥都是紅山人,以後礦上的活路沒了,少不得要去燭州裏討生活,多條朋友多條路的道路誰都懂,更何況秦貞素來是個老實的人,為難他也不多露臉。

程彝被拽著走了幾步,猶自回頭,卻看到羅寶主動迎上官軍在說什麼,便憤憤不平地說:“那廝不定要倒什麼壞水!”

“你以後少和羅寶鬥嘴,鄉裏鄉親的,有什麼嘴可鬥?再者,大夥兒往後都往燭州去,也許天南海北再不相見,鬥這陣子氣怪不值當的。”秦貞頭也不回,隻是頓了頓,又說,“他有壞水就讓他倒去,左右咱們兄弟沒犯官軍的軍法,就是倒壞水也潑不到咱們頭上去。”

“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你秦二郎把他當同村的,人家可未必把你當同村的。”程彝在冰桶裏撈出手巾板擦了擦臉,複又冷笑道,“他娘不是常說,人家是燕國公的兒子,日後少不得回燕州享富貴?嗬,現在還不是跟咱們一樣砸石頭,一個野種,也想著躋身貴種,我呸!”

“這話不能亂說。”秦貞蹙眉,說,“拿旁人出身取笑,總是不好的。”

程彝冷哼一聲,叼著菜團把衣裳脫了,準備擦擦身上,黝黑而泛紅的脊背上,大塊青紫色瘢痕十分紮眼,那是被寒冰背簍打出來的傷,秦貞的背上也有,隻不過程彝為了養活弟弟妹妹頻繁下礦,故而瘢痕顏色要比秦貞深些。

青紫色瘢痕最後會演變成黑色,被黑色覆蓋的肌肉會逐漸沒有知覺,等瘢痕覆滿背部,這人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秦貞看得憂心,“你也不要太不惜命,再這麼下去,你怕是要走在你家弟弟妹妹前頭。”

“沒法子。”程彝往背上澆瓢冰水,神情萎靡,“總得活著,要真有那天,還請你秦二郎能幫上一幫,給他們尋個出路,後麵是死是活,且看他們的造化。”

“胡說什麼,怎就要快死了似的,就算有那一天,我拚了命也會照顧他們周全,咱們是從小玩到大的,這點義氣我還有的。”秦貞失笑,搖頭道,“不說這喪氣話,礦上也不知道能否長久,我想著去燭州城討口飯吃,你呢?還是留在這裏?”

其實答案不言自明,秦貞知道程彝因為弟弟妹妹,是不好離開紅山的,即使難,即使被官軍險些打斷腿,他還是要貼上去說好話,以求對方網開一麵留自己繼續做事,隻不過他也沒想到,不過半晌工夫,程彝就陰沉著臉回來了。

秦貞恍然:“你是說,陳老太監想娶小妹?”

程彝冷笑:“他一個去勢的閹人,還想著學別人成家,豈不是荒唐他娘給荒唐開門的荒唐事?我程彝就是再渾,也不至於為了個糊口的生計把小妹搭上!”

“那他能輕輕放過你?”秦貞不免為兄弟前途擔憂起來,“聽說太監的心眼都小,此事怕不能善終。”

“不能善終又如何?罵都罵了!”程彝丟了手中石塊,豪氣幹雲,“我跟你一起到燭州去,我就不信了,咱們兄弟還能在這承平世道餓死!”

秦貞動動唇,想要說些什麼,不防突然響起淒厲聲音,好似老鴉夜啼,一時間聽得人毛骨悚然。眾官軍提燈來探,秦貞也回頭看,發現大隊人馬往陳太監屋裏去了。

秦貞、程彝對望一眼,心下凜然。

且說那邊,官軍到了陳太監屋前,發現房門大開,而老太監正背對眾人,站得筆直,有大膽軍士扶刀去拍,“陳公……”

話音未落,陳太監被軍官一拍,便像一塊沒支撐的門板,整個人平拍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軍官抽出刀來,舉著手中風燈去看。

隻聽軍官短促地驚叫一聲,隨著他慌忙後撤,琉璃風燈不免燈火飄搖起來。

陳太監死了,死得透透地。

秦貞此時正擠在人堆邊緣觀望,聽清軍官言語後立刻回頭,隻見程彝臉色蒼白立在月下,隻用口型說:“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