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彝愣了會兒,繼而點頭。江都的皇帝不知道在修個什麼東西,據說是很了不得的玩意兒,紅山夜以繼日地鑿石頭還是趕不上江都消耗的量,不過帝國之主的宏偉造物和平頭老百姓沒什麼關係。
紅山收到的消息是聖人不滿意紅石開采的速度,命驍果衛大將軍宇文伯通率軍,外加役夫十萬往燭州來了,礦上咂摸過味來,準備攆走要錢的礦工,坐等那些充徭役的民夫來打白工。
這是早就流傳開的風聲,無論是老礦工,還是秦貞、程彝這些新礦工都挺麻爪的,原因無他,他們一旦被退掉,那時候別說養家,治病都困難。
因為紅石金貴,又怕磕碰,隻有借助寒冰背簍的壓製才不會爆炸,可人是肉做的,經年累月背下來,五髒肺腑早被寒氣打爛的暗傷先不提,就是這些礦工卸背簍的時候,誰背上沒掉過皮?
可礦頭老爺們要是鐵了心攆他們走,除了卷包袱滾蛋以外又能如何?秦貞知道程彝擔心什麼,“咱們年輕,暗傷總能調理回來,再說咱們兄弟就是離了紅山,也能靠這把子力氣在燭州城討口飯吃。”
程彝歎口氣,“咱們兩個自然是好說的,可我家裏還有六張嘴呢,鑿石頭雖然賺不幾個子兒,可好歹管三頓飯吃,也能省一個人的口糧,燭州城裏的活未必能有這個好。”
這也是實情,秦貞悶悶點頭,“總歸有法子。”
程彝咽掉口唾沫,艱難開口,“我聽說,礦上管事兒的陳老爺正缺使喚得人……若是投他,是不是個好前程?”
秦貞緘默不語,悶頭走了會兒才停下來,提膝抵著筐底稍微緩口氣,又使出力氣重新把好筐沿,“我聽說陳老爹好打人,頭天還打跑一個,這事兒,還是從長計議吧?”
程彝默默點頭,兩人一路再無話,快到官軍稱量的駐點時,秦貞才把背簍還給程彝,手心血肉模糊自不用提,程彝心裏越發過意不去,想說兩句體麵話的時候,秦貞已經回到隊首開路去了。
礦上管事兒的是陳老爺,說是老爺,其實是從江都回燭州養老的太監,他在宮裏攢了不少錢,回到燭州以後就孝敬了郡守,買了一個紅石礦監事的官兒,繼續過他的官兒癮。
許是注定這輩子乏嗣無後,又或是久在大內心理變態,陳太監最愛聽別人叫他“阿爺”,礦工為了哄他,也都順著他脾氣來,像秦貞這輩的,其實應該管他叫“阿翁”。
趁著同年都在卸背簍,等著官軍過篩的時候,秦貞挪到涼棚地下,對著上首老神在在的陳老太監拱拱手,“阿翁……”
“二郎卸完啦?怎的不走?”陳老太監搓著指甲,抬眼掃過秦貞窘迫之意明顯的臉蛋,旋即低頭不鹹不淡地問,“有事兒?”
“阿翁,礦上答應給的燧錢兒拖了許久。”秦貞訕訕來答,“什麼,什麼時候能……發?”
“秦二,你一直是穩重孩子。”陳太監放下搓刀,直勾勾盯著秦貞,語氣算不得多好,“怎麼今日這麼不曉事?月前就跟你們說了,礦上艱難,礦上艱難,目下實在沒有燧錢兒能發,等月底吧,咱們把這批紅石賣完了,欠你們多少燧錢一並給你們支了就是。”
“哎,行。”
秦貞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他知道這月的燧錢兒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無奈他在這群人中最年長,這事兒也隻能他硬著頭皮來問。
山腳下的涼棚裏,眾人見秦貞回來,紛紛將他圍住,秦貞隻能頂著他們期望的眼神搖頭,眾人期待落空,隻覺得喪氣,作鳥獸散前,一直冷眼旁觀的羅寶冷笑開口:“若當時你們都選我當老大,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此言一出,原本作鳥獸散的同年們各自站住腳,彼此交頭接耳,麵上或後悔,或無奈,或麻木,但小聲指責秦貞懦弱的人不在少數。
秦貞倒無妨,好脾氣地任由同年們埋怨,自握著兩個野菜團子蹲在陰涼地,一副不打算為自己辯駁的態度。倒是程彝,昨日被羅寶陷害,今日又承了秦貞好大人情,此時霍地站起,卻是瘸著腿擋在秦貞麵前,對著羅寶反唇相譏:“選你?真要是選了你,我們這夥人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說著,程彝猛拍自己的傷腿,意有所指地說:“莫以為你自己做的那些事,心裏的陰私沒人知道,逼急了大爺,咱們一起死!”
羅寶原本是抱著胳膊冷眼旁觀,隻等落井下石埋汰完秦貞便走的,此時程彝出頭,又反唇相譏,甚至明裏暗裏拿自己私自販賣紅石的事做要挾,羅寶終於按捺不住。
隻見羅寶怒衝衝逼近程彝,卻不說話,而是先踹了程彝傷腿一腳,看爽了對方齜牙咧嘴,站都站不穩的窘態之後,他才施施然開口:“程大郎,爺能廢你一條腿,就能想法子卸了你另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