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兒子言辭之間降了語調,杜彧心中稍稍安慰:“這件事,既然沒有公之於眾,你可以和外戚一黨的同僚們提一嘴,但不能說的太透徹。要讓他們知道薛定搖有改革的意願,變法的動作。至於具體條款有哪些,往哪些方向發力,發力到什麼程度,你我父子做到心中有數,自知便好。”
“是。孩兒明白了。”遙想著那一晚薛定搖談起改革變法時眼中熠熠生輝卻又落寞離去的背影,此刻杜之問被火苗照耀的眼睛裏不見半分光亮。
翌日朝會,大殿之上人極稀疏。征元帝強撐著愈發虛弱的身子,終於上了朝。
當太監呂望先宣讀完《論時政疏》時,征元帝咳嗽數聲之後開了口:“如今戰事有望暫停。是時候發展文治了。眾卿所上的奏疏,朕都看了。唯有薛定搖這篇《論時政疏》,討論得比較全麵。今日朝會,就此議事。請諸卿暢所欲言,凡利於國者,均可納諫。”
帝王一語言罷,外戚一黨的少府顏幾恪當即奏陳反對:“陛下,臣有本奏。臣以為,《論時政疏》不過是薛太尉泛泛而談的小兒之言,壓根登不得大雅之堂。”因為自己的兒子顏斯良在征西之戰中違反軍紀被薛定搖處死,顏幾恪一直耿耿於懷。所以凡是薛定搖主張的,他必然要反對。
“哦?少府何出此言?”征元帝問道。
“細察太尉文章,遣詞造句文采暗淡,行文落筆少用經典。積累之淺薄、智識之淺顯。足見他不過是個不通文的武夫而已。所謂舉國朝政,財政稅賦也罷、群臣考功也罷,怎麼能佯聽此武夫之言推行於世?朝政律法絕非兒戲,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薛定搖心中雖然氣憤,卻也不惱,隻開口道:“在朝為官,求的是千秋大業,為的是利國利民。遙觀前史,起伏跌宕,有織席販履之輩成一朝之君;有宵小亭長之徒立一國之業!亦有辭賦華章者鑄亡業之禍;有書畫大成者哀喪國之恥。由此足見,尋章摘句,引經據典,不過自詡文人之人的搔首之談,於治國治家毫無用處。如若不然,博文廣識如少府大人,卻讀不懂‘養不教,父之過’的道理,養子無道,教子無方,使顏斯良在戰場上折損我征西大軍兩萬餘眾!”
“你!”顏幾恪被辯得啞口無聲,忿忿甩袖而退。
十三曹令左玄暉見顏幾恪吃癟,隨即進言:“陛下。我大齊先祖曆經千辛萬苦,創下這滄浪江以南的雄厚基業。如今戰爭稍息,君意在守。如此大刀闊斧,從軍政到民生、從稅製到田畝都要大刀闊斧的進行整改,甚至還要求修繕《南齊律疏》,是不是步子邁的太大,過於勞官勞民了?臣以為,政簡則民安。陛下仁德治世,必有天佑。至於朝政行事,應從當前之製。鴻福天佑自然無往不利,無為而治必然國泰民安。民殷國富隻是計日而待的事情,不必過於緊張。臣以此拙見,伏惟陛下察納。”
薛定搖舉手抱拳笑意盈盈反駁道:“戶樞不蠹,流水不腐。世間一切均在變化之中,人亦如此。如若不然,曹令大人怎能日異其能、歲增其智,說出此番在理的見地呢?”
左玄暉隻覺她是在誇讚自己,側身拱手不屑道:“承讓承讓。”
雖然針鋒相對,麵子上還是得要過得去。
薛定搖見他上了套,隨即又冷峻言道:“人猶如此,朝政又何以堪?!縱觀史書,有朝嚴刑峻法,二世而亡;有朝死守舊製,亡家滅國!前車之鑒猶如鍾呂大音,警示我輩中人,切不可貪閑瀆職,固步自封,自取其禍。世道萬變,何以不變;國情萬端,何以不端?豈不聞治朝理政,當因時製宜,因事製宜嗎?!曹令大人自守舊製,向往悠閑自在,何不辭官歸隱,以全逍遙無為之心?還是說,曹令大人貪權戀財,舍不得京郊那一條煙花柳巷、舍不得丹寧郡灘塗那千畝稻田?”
“這,這,這,”見薛定搖把自己名下貪墨的賬本分毫不差地說了出來,左玄暉一時間六神無主,“陛下,臣向來克己奉公,秉公執法,絕無貪墨之舉、瀆職之心呐。請陛下明察啊陛下!”
薛定搖早就在梁平秋那裏了解到了群臣貪贓枉法的細賬,隻是一旦檢舉,動的便是如今這朝堂上的半壁江山。所以才按兵不動。如今大司農馮作麟投誠太尉府,勢必不能讓他再回到外戚一黨的隊伍裏去。所以在與左玄暉的駁斥中,薛定搖將他的貪墨罪行似有若無的點了出來,一為做駁斥左玄暉之用,二則是為了震懾馮作麟。畢竟馮作麟一旦站出來支持自己,外戚一黨眾人自然而然地臆測到是他泄露了外戚一黨眾人貪墨的秘密。馮作麟也就徹底沒有了出爾反爾的機會了。
一直靜默不言的大司農馮作麟額間淌汗,不禁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因著對薛定搖因愛生恨,又有父親呂望先、姐姐栗己的勢力傍身,如今官居奏曹章事的呂京同有恃無恐地開口詰難道:“陛下。太尉大人身為駙馬,本該交出實權,做好駙馬的本分。如今太尉大人不僅虎符在握,更有甚者竟對文治也起僭越之心。絲毫不顧及禮法綱常,臣以為,其忠可疑,其事可疑,其人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