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梁平秋已經回師邕邑。此時薛定搖因為距離邕邑山遙路遠,尚未回來。
右丞相府內,左逢年雙手抱頭端坐於書案邊,隻覺身上冷汗直冒。
剛從邊關回到邕邑的梁平秋將戰事概況悉數告知於左逢年後,立身於他麵前,細細觀望著他的舉動。梁平秋深知征元帝最重北方戰事,如今薛頂搖旗開得勝,必能因龍顏大悅而加官進爵。隻是曾經薛定搖征西大捷卻被外戚一黨誣陷調戲栗己,以至於即使功績在身卻仍然被貶至地方,前車之鑒不可不察,所以梁平秋此次拜會左逢年,就是要設法轉移外戚一黨的視線,阻止左逢年把黨爭的心思放在薛定搖身上。
在得知征北大捷的消息後,左逢年有些自亂陣腳。他自覺處境極其艱難。朝中權勢最貴者,不過三公九卿。而三公者,一為丞相,沈觀行居之;二為禦史大夫,湯徵居之;三為太尉,薛定搖唾手可得。若征元帝因聖心大悅,果真擢薛定搖身兼太尉,那麼這樣的局勢對於外戚一黨而言是極為不利的。再者,叛國良將岑績被反捕回邕邑,他手上握著左逢年貪腐軍中用度的把柄,若在嚴苛受審時不堪重刑,將諸多罪行和盤托出,左逢年必將死無葬身之地,這也是左逢年最為焦慮的。三者,外戚一黨的大鴻臚寺卿杜彧、北衛軍衛尉洪嗣簫等人出使烏蘄尚未回京,外交結果茫茫未可知,在清流一派大功已立的情況下,外戚一黨尚未掌握可以博得帝心一悅的功績與籌碼。這一次的博弈,外戚一黨可稱得上是寸功未立。
遙想及此,左逢年隻覺頭疼難耐。
梁平秋似乎看出了左逢年內心的恐懼與害怕。而當人處於極度恐懼和迫切求救的情感中時,是最好利用的。
但見她穩著步子沏了一杯茶,回身呈交給左逢年,故作擔憂之態道:“丞相。處身朝局,如同對弈。得失有時,勝負平常。薛定搖區區小功,誠不足慮。萬不可因此喪氣灰心,傷及體要。”
“誠不足慮?”左逢年緩緩抬頭,眼中多有氣急攻心而致的紅色血絲,怒而打翻梁平秋手中茶盞大喝道,“清流一派馬上盡得三公之位,此令如同出鞘利劍,威脅我項上烏紗!岑績被南衛軍重兵把守、嚴苛審訊,此人如同弦上之箭,可斷我九族生路!杜彧等人自出使烏蘄尚未回師述職,此事如同無米之炊,明日朝堂上將使我有口不能言。如此窘境,何其危殆!你竟然在這輕言寡語,說什麼誠不足慮!到底是何居心?!莫非在譏諷本相不成?!”急惱間抽出牆上懸掛著的利劍,直指梁平秋眼前。
梁平秋見此架勢身軀具是一凜,咬緊牙關往後微微傾身,脖頸間細骨突出。雖說做足了左逢年會十足震怒的準備,但畢竟刀劍無眼,心中難免會有幾分害怕。此刻立身於書房門側的小易符見左逢年要傷梁平秋,不自覺間本能握緊雙拳側身向門邊邁進一步。眼睛惡狠狠地透過門邊看向左逢年。
梁平秋似乎感受到了易符的舉動,即刻將單手被於身後,偷偷輕擺四指示意他不要衝動。但見梁平秋壓抑住內心的害怕,盡量保持淡定看向左逢年道:“食人之祿,自當忠人之事。若不能為恩相排憂解難,要我這門客又有何用?”
左逢年從此言中窺探出梁平秋似乎有解困之法,神情有所回緩。梁平秋見他有所動容,繼續道:“丞相身為文臣,何須以將兵之刃,動武官之怒呢?口舌之利,有時候可要比鋼鐵利刃尖銳得多。” 言語間慢慢抬起手將麵前利劍挪向一邊,
“梁先生,此言何意?”左逢年收起長劍,換了一副客氣的神態凝眉問道,“莫非有使本相脫困之法?”
梁平秋拱手拜言道:“丞相擔憂杜彧大人未歸而無功可稟。可丞相是否想過,薛定搖師學於沈觀行,沈觀行受先帝所托輔佐當今陛下,其政治訴求,常以休戰取和為治國之要。薛定搖耳濡目染,如若取勝,必然會勸說陛下休戰。門生聽聞在陛下逃亡途中,薛定搖有恃無恐,遊說北衛軍出兵護駕。在回師邕邑的路上,與陛下相處日久,有太多機會向陛下推心置腹、建言獻策。若陛下不聽其言,待鑾駕回師,必然以她擅自調動北衛軍為由,嚴懲於她,此舉於外戚一黨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因為彼敵之罪,即是此我之功。杜彧大人的外交使團,就會成為最值得陛下等待的希望。”
左逢年聞言,頓覺言之有理,再次抬首問道:“若陛下聽信其言,又該如何?”
“若陛下果真聽信其言,不究其過,反賞其功,以厚賞褒之。那也就證明陛下願意停戰,與民休息、頤養國庫,烏蘄於卞支走廊上的補給,也就因為國策的轉變而變得無足輕重。無米之炊於酒足飯飽者而言,又怎麼稱得上是值得憂慮的事情呢?我們也不過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陛下又能責怪什麼呢?”
左逢年隻覺此話有理,點了點頭又問道:“先生方才所言,甚是有理。可若陛下果真信任薛定搖,此子官拜太尉。於我外戚一黨而言,豈非是巨大的威脅嗎?”
梁平秋泰然一笑:“這也無可厚非,因為我們還有一個女人可用。”
“女人?”左逢年有些不明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