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搖自知這兩個字的敏感程度,於是立馬再做補充道:“陛下,民間有句話,叫做‘磨刀不誤砍柴工’,陛下誌在一統中原,若將北殷疆土比作可取之柴,那糧草便是砍下這棵柴禾不可或缺的利刃。若陛下下令停戰,舉國上下休養生息、積蓄財力。惜民之力,開民之智。則萬民必然為陛下所用。屆時民殷國富,欣欣向榮。舉國上下,官民一心;朝野內外,君臣一體。國家有難,何難不摧;邊關犯敵,何敵不克!攻克北殷,一統天下,豈非計日而待嗎?!”說這話時,眼中飽含著對於美好未來憧憬的盈盈微光。
不同於朝廷上那些文臣那般隻會紙上談兵、從儒家仁政治國的角度上勸諫征元帝停戰休養。薛定搖是切切實實地以實戰所需為出發點提出此時作戰不利的觀點的。大概也正是因為這話是從身經百戰的將軍嘴裏說出來的,征元帝自知她對戰爭的認知遠超常人,於是也就不得不加以忖度。
“停。戰。”征元帝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再次抬首間角度刁鑽地發了問,“依將軍之見,朕這固疾殘敗之軀,能待幾度朝夕?若他日薨歿,身無寸功。你讓朕有何顏麵,去見宗廟祖先?”
帝王生死乃國之大事。所以聽到征元帝言及於此,薛定搖當即俯身跪膝:“宮中禦醫良才無數,陛下······”
“你知道,朕要聽的不是這些!”征元帝當即打斷了她的話,“你既然敢說出這樣的話,腹中必然已有萬全的良策。”說著睥睨看向薛定搖。
“萬全”二字,征元帝加重了語氣。薛定搖當即明白,征元帝的言下之意,是在他稱帝期間完成攻克北殷的霸業。所謂“萬全”,全的是帝王的功績。身為臣子,薛定搖知道這是帝王能夠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三年。”但見她痛定思痛,抬首開口道,“請陛下給大齊三年時間。隻待征元十五年秋,若陛下仍然重用微臣,彼時無論積累如何,臣縱馬革裹屍,也誌要我大齊旌旗,高揚於滄浪江北!”
看著薛定搖堅毅的眼神,征元帝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個縱馬回京,與他在大殿上擊掌立狀的薛定搖。愣了半晌,但見征元帝突然單手高揚,手掌落在了薛定搖的腦袋上。
此舉嚇得薛定搖具是一驚。
“幾次三番將腦袋懸在刀尖上,有爾等臣子。到底是朕的萬幸,還是朕的不幸呢?”征元帝雙眉緊蹙地看著她,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正當薛定搖不知如何作答時,征元帝收起了手,再次開口問道:“若這三年期間,北殷主動來犯,卻又如之奈何呢?”
“他們不敢。”薛定搖聞言一笑,抬首道。一句話說得胸有成竹。
“為何?”
“原因有二。”薛定搖泰然自若分析著,“其一,北殷四大家族,看似團結一致,實則分崩離析。軍閥四散,難成氣候,自顧不暇,何敢犯邊?其二,駐守江北的徐氏家族長子徐茂平,已被我軍擒獲。若以質子之名留其長居邕邑,徐門軍閥又何敢敵對於我軍呢?”
“好你個薛定搖,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聽到位高權重的徐氏長子為南齊所獲,征元帝指著薛定搖開懷大笑。
薛定搖亦然一笑:“隻是陛下,邊關若無憂,為了積蓄糧草以備戰時之需,不知朝廷是否可以把精力放到內政上來?”言語間頗有些試探之意,畢竟薛頂搖身為武將,不是文臣,在皇帝麵前提及內政問題還是有些忌憚的。
隻是或許因為此刻心情喜悅,征元帝似乎並無意在意她的官職身份問題,再次開口道:“朕知道。近幾年來工於戰事,無論是農政稅收、外交諸邦、郵驛科程······整個朝廷自上而下出了不少問題。若停戰事,確實應該從大局處著手,宏觀解決此等文政諸事。你提及這些,是有什麼看法嗎?”
征元帝對內政諸事以及大局安危的問詢,讓薛定搖開始意識到,其實帝王內心對於整個朝政是能夠做到心中有數的。隻不過將個人的意誌融進了國家的前行方向裏,在施政方向上多有側重。隻是不論如何,現下帝王能說出這樣一番兼顧各方的考慮,而不是像從前一樣將目光鎖定在征伐戰爭上,身為臣子總歸是看到了向好的希望,於是薛定搖再拜言道:“臣雖為武將,想鬥膽進一言。臣在地方任職三載,確實發現了不少問題。尤其是在稅政上······”
“咳咳咳······”
未等薛定搖細言其詳,征元帝再次因為體力不支咳嗽起來。薛定搖這才意識到方已入夜,征元帝身負重傷,卻因為與自己議政而未嚐得到任何休息。遙想及此,薛頂搖麵有愧色:“陛下。臣魯莽,隻顧著與陛下議政,卻忘了陛下龍體染恙,需要休息。”
“無妨。”征元帝擺擺手繼續言道,“這樣吧。待回師邕邑,你將所思所想書呈上來,屆時再做取舍不遲。”
“是。臣遵旨。”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薛定搖心懷雀躍,退出草屋外。
一夜促膝長談,君臣二人的關係,似乎從原來的針鋒相對,開始因為相知而變得有所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