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兩年前天水郡“棄穀植棉”國策下的民生之亂被解決後,天水郡郡守宋修儀的師爺高稹便回了京師邕邑。他原本是左逢年安插在宋修儀身邊的耳目,宋修儀死後,他按照左逢年的指示,將滯壓在天水郡郡守府的棉種倒賣給烏蘄等地的商販,以種換價後攜錢帶帛逃回邕邑向左逢年述職。不料在左逢年府上見到了剛被任為客卿的梁平秋。遠在天水郡時,高稹對梁平秋與薛定搖交好之事多有耳聞,於是他懷疑梁平秋會對左逢年不忠。便將梁平秋協助薛定搖在崮良縣建溝渠之工的事情告訴了左逢年。
高稹的泄密將梁平秋推入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在左逢年的步步逼問下,梁平秋想起在建設水利工程時因為父母墳塋而拒不同意挖溝渠的鄉民。於是急中生智,以薛定搖在布局水利時搗毀了自己高堂的墳塋為理由,告訴左逢年自己與薛定搖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才讓左逢年放下戒備。所以盡管兩年間多次收到薛定搖問候的書信,梁平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煩,隻得燒掉不回。
“你看啊,我經曆了這麼多危急存亡的瞬間。為的就是你我共同的誌向,難道你舍得讓我這兩年間的殫精竭慮,付諸一炬嗎?朝中時局多變,你我立身於風雨之中,也該互相有個照應啊。”說著兩年來經曆的種種驚心動魄的過往,梁平秋叫薛定搖趴在床榻上,為她施以針灸。
其實,考慮到在往後的朝堂薛定搖可以無所顧忌地施展拳腳,梁平秋本不想過早地告訴薛定搖自己的女兒身份。但是白天陰雨連綿時,她看到了薛定搖痛苦地走出宮門的背影。精通醫術的她深知薛定搖的腿疾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她想為她施以針灸緩解她的痛苦。為了讓薛定搖放下擔憂與戒備,也就隻好坦言自己的女兒身的身份。為的隻是能光明正大地為她醫治腰傷與腿疾。
聽著梁平秋的肺腑之言,趴在床榻上的薛定搖突然陷入沉思:每個人都應該有追求理想、實現誌向的權力。梁平秋與我有相同的經曆、相似的意氣,為了心中誌向,她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聲,於這邕邑城中委曲求全、暗自謀劃,做出了諸多努力。推己及人,老師當初勸我遠離官場時我的內心有多難過,如今的梁平秋大概也會因為我的拒絕而有多傷心吧。
遙想及此,薛定搖扭過頭來抓住梁平秋的手,眼神堅定道:“平秋。廟堂之高。危如累卵。我們,休戚與共。”
見她終於同意,梁平秋眼眸含淚地釋然笑著,點了點頭。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大概是很久沒有這樣安心過了,就在梁平秋一點一點拔出銀針時,薛定搖側枕著枕頭入了睡。梁平秋看著她熟睡的臉,眼睛裏流露出難以言說的感動和哀傷。
此刻房門外,一身布衣的小易符堅守站崗,如火如炬的目光審察著周遭的動靜。忽而聞得白樺樹上樹葉窸窣作響,抬首間一隻黑影一閃而過,緊接著便是一聲鶴唳長空般的竹哨聲。聲音尖銳有力,劃破漫漫長夜。但見易符立刻握緊腰間短刀,貼著門縫低語道:“公子,北方的朋友來了。”
梁平秋自知來者所為何人,確定薛定搖並未醒來,輕緩地為她蓋上被子,移步門外。
“公子,她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了?你們相認了?”
“沒有。”
二人一邊匆匆往府門走去,一邊說著話。見梁平秋並沒有把二十年前的事情和盤托出,小易符不禁無奈搖頭撇嘴道:“就為了那一點小小的恩德,你就要付出這麼多。值得嗎?”言語之中多有不滿。
梁平秋聞言站定,回身對著易符認真說道:“今晚我們談了很多。她一再阻止我兵行險著、以身入局。若說我梁平秋對她薛定搖的出手相幫是緣於二十餘年前的因緣際會,那麼薛定搖對我的擔憂則完全出於她本身骨子裏的良善。將軍英雄膽,政客赤子心。這樣的人,我怎麼能夠不幫她?”
易符見梁平秋如此語重心長,自知有愧,默默低下了頭。
梁平秋自知他應該意識到了失言之處,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易符,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我也知道,你心裏一直覺得是薛定搖的出現,讓我放棄了往日安逸的生活,舍身於這怙惡的官場之中。所以在崮良縣的時候,你就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看。甚至有些敵對她。今天,我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一句,從隱入仕,是我自己的選擇。往後朝政風雨,波雲詭譎,她是與我肝膽相照的人。我沒有權力要求你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我的朋友。我隻希望,你能給與她最基本的尊重。因為,你與薛定搖,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不希望你們之間產生任何誤會和嫌隙。”
自從與梁平秋相識以來,她從來都沒有說過重話。如今易符聽著這一番肺腑之言,抿了抿嘴唇抬起頭:“公子的朋友就是我易符的朋友,從今往後,一切但憑公子吩咐。”
得到了易符的理解,梁平秋如釋重負的粲然一笑。正當此時,鶴唳般的竹哨聲再次劃破長夜,驚得林上飛鳥四散。梁平秋抬頭看天,笑語打趣:“走吧,看來那位朋友等著急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朦朧的月色將人的影子拉的很長,直至消失在小巷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