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邕邑政事堂內,左丞相沈觀行、右丞相左逢年,禦史大夫湯徵,十三曹令左玄暉以及九卿緊急赴會。
左丞相沈觀行率先陳詞道:“陛下,老臣得到密報。天水郡民亂叢生、社稷危在旦夕。此郡西接烏蘄、南通祜韃,乃是我大齊邊境防線之郡,也是兵家必爭之地。萬不可出現任何紕漏。臣請陛下親覽密信,總領大局。”
征元帝立身階下,看完沈觀行上呈的密報。掐著腰身若有不服地思索著,半晌看向小太監吳全開口質問道:“天水郡郡守,近日可有奏折上稟?”
小太監吳全聞言一時無措。向來膽小的他在幹爹李柄去世後,處事做人更是格外小心,從不敢越過雷池幹政。這時候因為曲樂功夫而初步得到征元帝信任與賞識的呂望先上前一步,滴水不漏道:“回陛下,奴才近日得陛下授意,輔助吳公公整理群臣奏折,隻在三日前整理到過天水郡郡守宋修儀問安的折子。折上落筆的日子,是征元十年五月初六,陛下於五月二十九日巳時朱筆親批。也就是,上個月的事兒。”
見呂望先能夠如此具體地說出奏折的日期與內容,征元帝眉頭一提,不禁對他多看了一眼。而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沒有第一個知道民亂由始,反而要靠一朝丞相的密報得知此事,不禁暗自生怒。但見征元帝故作一副無關痛癢之態調侃道:“看來左丞相的手底下,另設了一個禦史大夫署啊。”
與會眾人皆知禦史大夫署是皇家監察百官之用的官署,而征元帝卻用此調侃一人之下的左丞相沈觀行,其中警告之意可見一斑。
但見沈觀行聞聲即刻奏陳:“陛下明鑒,老臣絕無此意。此信乃是一小兒······”
“好了好了。朕隻是同沈老丞相開個玩笑。”征元帝大手一揮,神情戲謔道,“朕知道沈老丞相的寶貝學生在天水郡當縣令呢。”
沈觀行見聖意寬解,便也不再多言。
“老臣有罪,罪在不赦啊。”這時,右丞相左逢年跪身泣道,“臣隻知陛下心係北殷戰事,位卑未敢忘憂國,所以貿然上諫棄穀植棉之策,卻不料竟然導致如此不利於我朝廷的局麵。老臣愧對陛下啊。請陛下治臣之罪啊。”
“你給朕閉嘴!”征元帝手指左逢年慍怒道。
這是左逢年頭一次承擔帝王之怒,身軀不免一震。
征元帝聞言凝眉落座,看向眾人道:“如今天水郡反民叛亂,已占上風,形勢十分危殆。還是集思廣益,商討一個辦法吧。”
此言過後,眾人陷入無聲的沉默中。與會眾臣皆明白,無論棄穀植棉的國策在朝中是誰提出來的,一旦在民間廣而告之,百姓都會認為這是朝廷的決策、帝王的決策。而此次民亂最根本的原因,正是因為朝廷頒布國策之時罔顧民生。所以解決民亂最好的辦法,就是撤銷“棄穀植棉”的政令,讓百姓恢複自由耕種的權力。隻是一旦朝令夕改,打的就是朝廷和帝王的臉麵。百姓會認為朝廷用法無度,會認為帝王誌大才疏。民心向背,人言可畏。所以即使解決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與會的臣子們也仍然是三緘其口。畢竟,位極人臣者應該明哲保身,而不是觸怒龍顏。
沈觀行縱橫官場多年,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隻是天水郡地理位置太過特殊,若不早日轉危為安,邊關再起動蕩,這對飄搖的國力和宗室朝廷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痛定思痛,還是由沈觀行開了口:“陛下,老臣以為,民亂之由始,還是在於百姓並不接受放棄種植穀物而改種棉花。所以此事可以從三個方麵著手解決。第一,請陛下三思,暫緩施行‘棄穀植棉’之政令;第二,陛下親自擬旨並任命朝中德高望重之臣作為刺史親臨天水郡,懲辦宋修儀等主要官員濫殺無辜之罪,以安穩民心;第三,為防止民眾進一步的聚集流動,從邊關調遣軍隊並安排封鎖戒嚴,懸賞逮捕反動頭目,以私聯祜韃的叛國罪論處。對於非頭目而參與謀事者。進行招安。招安不成,再以同罪論處。恩威並施,方能收複人心。不至於引起更大範圍的動蕩。”
征元帝手敲竹案,思索半晌才道:“後兩條朕沒意見。第一條,棄穀植棉乃是國策。若因小小反民蓄意生亂就暫緩施行,豈非是朝廷向反民示弱?如此一來,朝廷的威嚴何在?朕的顏麵何存?”
未等沈觀行再作回答,左逢年自知時機已到,恰如其分地站出來回答道:“陛下雖然體恤臣躬,但老臣以為,陛下此言差矣。”
“此言差矣?”征元帝聽聞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竟然是從一個向來對自己百般恭順的臣子嘴裏說出來的,一時不解地看向他,“那左逢年左大人說說,朕何言差矣?!”慍怒間廣袖一揚、藥壺一擲。隨著一聲瓷器的炸裂聲,藥渣四濺,苦香的中藥味道在殿堂內逐漸氤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