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加鞭地行路一月有餘,眼前已至六月光景。
邕邑城下,梁平秋立身於城關門外,仰頭看著城門樓上“邕邑”二字。這個曾經像魔魘一樣出現在她夢裏的地方,她終究還是回來了。
易符抬頭看了看城門樓上,又看向梁平秋道:“居士姐姐,踏進去,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以後,喊我公子吧。”梁平秋收回了流轉的目光,拍了拍易符的腦袋。
看著她堅定的模樣,易符自知她鐵了心腸,便也不再相勸,拍著胸脯道:“那我易符一定勤加習武,保護好公子。”
梁平秋看了看周遭,確認安全後從懷中拿出一紙信箋塞到易符手中:“天水郡危在旦夕,你我依計而行。”
易符眼疾手快將信箋送入懷中,抿著嘴巴衝著梁平秋點了點頭。
“盧大人且慢!”
二人正欲進城之際,卻見一士兵向著城關騎馬而來。梁平秋見狀,立刻像周圍的民眾一樣,拉著易符站到了道路兩側。
但見那士兵追上一架驢車,迅速下馬對著坐在驢車內的布衣道:“盧大人,沈老丞相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吩咐我告訴您,同朝為官十餘載,如今您告老還鄉,就收下這老物件,留個念想吧。”曾經的太常大夫盧肇清此刻身著一身布衣,顫巍巍接過了那士兵手中的物件。但見他苦笑著定了定神,聲音蒼老著對著駕車的車夫道:“走吧。”
梁平秋聽著這士兵的稱呼,自知此老者應該就是太常大夫盧肇清了。此次告老還鄉,神態卻盡顯疲憊無奈,可見朝中清流一派已漸勢微。她雖然處江湖之遠,卻也知廟堂之高,於是輕俯身子,對著這即將遠行的老者微鞠一躬。
盧肇清回眸之際看了這陌生的年輕人一眼,見她有修竹之態、氣韻不俗,於是微微垂眸頓首。由是二人相錯而行。一個垂垂老矣、曆盡千帆出城去,一個意氣風發、心懷希冀入城來。
幾度未變的夕陽拉長了木車的影子,送別著一代又一代曾經的故人。
易符緊緊跟上梁平秋的步伐,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出城人:“公子,他是誰啊。”
“一根骨頭。”
“一根骨頭?”
“一根南齊朝廷的、脊梁上的骨頭。”
一語言畢,二人分別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身影迅速淹沒在這接袂成帷、車水馬龍的邕邑城街道上。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於邕邑城的熱鬧繁華,遠在千裏之遠的天水郡此刻卻是天民共泣、亂作一團。
一排排囚禁著“反民”的囚車由駐軍親自押解送往刑場。所謂“反民”,不過是那些沒有在自家田地裏埋下棉花種子,而是種上穀物糧食的老百姓罷了。
刑場上,宋修儀一副作威作福的氣派,打算屠刀開刃、殺雞儆猴。嶂峽縣縣令孫尚奇、燕陽縣縣令杜赫允分別端坐於宋修儀近旁兩側,一同觀刑。
準備受刑的百姓一個個麵如土色、心如死灰。刑場周遭的眾人或因劊子手刀下有自家的家人哀嚎失聲、或因嫉恨這無良政策握緊手中的拳頭,又或因害怕得罪權貴而敢怒不敢言······壓抑陰鷙的環境下,一群頭戴紅巾的年輕農民正埋伏於人群中,一雙雙目光如炬的眼睛環視周圍、伺機而動。
此時宋修儀以惺惺作態地架勢發了話:“本郡自到任上,便以關心民情、愛惜民力為己任。每每念及家境苦寒者,更是夜不能寢、食不甘味。棄穀植棉的國策,乃是朝廷顧念百姓生活艱難,特意安排我天水郡子民種植價高於穀糧的棉花,以增加百姓的收入。此乃百利而無一害的好政策啊!可這邢台上的刁民,卻以一己之私罔顧國法政令,不僅不體恤朝廷的苦心,反而變本加厲,和朝廷對著幹。為國法所不容,為本郡所不容!本郡雖然愛民如子,卻也不得不舍小節而取大義了。望諸位百姓,以此等反民為戒,萬莫再步後塵,再入歧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