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陽光格外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然而畢竟已至深秋,早晨的冷氣還是有些凍手。身著一身布衣裝束的呂京同,肩上背著一隻包袱,雙手掏在袖子裏,蹲坐在左丞相府的石獅子旁邊等著人。
左丞相府夥房內,爐灶燒得火熱。梁上隻剩了一根掛豬肉的麻繩,相府的廚子穿著半截兒麻衣衫,將鐵鍋中的餃子拿著漏勺挑起,幹淨利落地抖出多餘的湯水,一勺餃子整一盤,準確無誤。
剛出鍋的餃子端上了桌,熱氣騰騰的水霧遮擋著師生二人的視線,他們對坐著,相顧不語。這是薛定搖在相府吃的最後一頓飯。
為了打破這僵局,薛定搖率先言道:“昨日衝撞了老師,您不要怪罪。”
沈觀行喝了口熱湯,沒有任何表情:“一去山遙路遠,為師會給你寫家書的。別忘了收。”
看老師臉上不再有慍怒的神態,薛定搖住了筷子開懷道:“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朝野。學生此次被貶,也算是一件幸事。可以深入百姓,了解他們的疾苦。將來也好據實上稟,讓陛下有所了解,施政也有方向。”
“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還想著敲一敲登聞鼓呐?”沈觀行把醋碟兒遞給薛定搖調侃道,順手又加了一小勺浸了油的蒜蓉,“老百姓有句話,叫‘有多大的本事辦多大的事’。去了那邊,不要動不動就跟人嗆鼻子。山高皇帝遠,官大一級壓死人呐。為師不求別的,隻要求你學會兩件事。”
“哪兩件?”薛定搖雙手接過蘸料碟兒問道。
“一是事上,二是安下。”
“這我懂。‘事上驕者,臨下必諂’嘛。”薛定搖打趣道。
沈觀行一聽這話哈哈大笑。薛定搖化用的是書本上的話,原句是“臨下驕者,事上必諂”。意指對下屬驕橫的人,對上司必然百般諂媚。薛定搖將這話‘本末倒置’了一下。看著沈觀行終於露出了笑臉,她這做學生的方才舒心。
沈觀行繼續叮囑道,“你要去的這個縣呐,百姓比較苦。前邊五年納的糧稅是整個郡最少的。你心裏得有個準備。縣尉。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注意聽當地縣令的差事安排。為人辦事,不可縱行,不可越職行事。凡是遇事,要先觀望,能幹則幹,一旦超越職權了,要往上請示。”
“老師,您這是特意為了我,查了查呐?”薛定搖繼續逗趣道。
沈觀行苦笑一聲,轉而嚴肅道:“近幾年大齊戰事頻發,國庫的錢大數花在了軍事開支上。給百姓帶去了不少苦楚。你在軍營裏待得久,離百姓的日子太遠。此番就任,務必要做到以民為本、以民為重。為官一任,官服一穿,代表的就是朝廷,可千萬別行錯事,叫老百姓對朝廷失望呐。”
薛定搖鄭重地點了點頭。
飯桌上氤氳的霧氣逐漸退散,盤子裏隻剩了一些零星湯水。餃子吃完,也就到了該出門的時候了。
薛定搖背著包袱,亦步亦趨地往府門走去。離別的愁緒在寂寥的秋色下顯得愈加繁重,家的溫暖拽著臨行遊子的腳步,企圖讓她慢一點,再慢一點。然而,再慢的腳步也終能邁到踏出家門的那一步。
大門將開之際,薛定搖忽而轉過頭去,跪身於門前對沈觀行拜道:“老師。定搖此去,以民本位之心,當民本位之官,辦民本位之事。此誌雖愚,此心不渝。雖難不屈,雖險不屈,雖死亦不屈。”堅毅的眼神仿佛在告訴沈觀行,不必擔心。
沈觀行欣慰地笑了笑,眼睛裏噙淚揮手作別。棕黃色的秋日下,倚在門前的老人看起來愈加瘦弱單薄。
薛定搖倒退著身子走出相府,回身之際,被石獅子後邊突然出現的呂京同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