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歡而散(1 / 1)

“遠離官場吧。”沈觀行再次開口道。

薛定搖抿著嘴唇繼續收拾行李,帶著一種不服輸的倔強小聲道:“憑什麼?!”

沈觀行知道薛定搖生性要強,自己的話已經戳到了她的痛處。但他還是歎了一口氣直言道:“孩子,聽老師一句勸。你不懂為官之道,不適合做官。”

薛定搖珠淚盈眶地抬起眼,用一種受盡委屈的聲音反問道:“是因為我千裏回京,與陛下擊掌立狀,維護了施老將軍的身後清名;還是因為我領兵西征,在那軍統中殺了僭越軍權的顏斯良和李柄?亦或是我孤立於朝堂上,試圖罵醒為了一己皇權之私、罔顧大局與國體的聖上?”越往後說,聲音顫抖得越厲害。

“住口!”聽她言及征元帝,沈觀行將手中的書本一把砸在了薛定搖的身上。

薛定搖當即嚇得肩膀一聳。從小到大,沈觀行隻打過她一次耳光。那一次還是因為她不昭而回被貶入獄,沈觀行為了掩人耳目保護她,不得已而為之。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沈觀行,努力回想自己的過錯之處。神情之中多有惶恐地問道:“是那李柄,處置得不對嗎?”

看著這個小心翼翼問詢自己的學生,沈觀行心裏實在心疼,神情肅穆地轉過了身。

見老師要走,薛定搖一邊跟著走一邊急急道:“若任由這唯利是圖的小人毗鄰皇權,仗勢胡為,我隻怕平民百姓遭其魚肉!我隻怕黃泉之下再添新鬼!老師你講為官之道。學生愚鈍,膽敢請教老師,為官者,當為項上烏紗而為官,還是為天下百姓而為官!當為強者附庸而為官,還是是為弱者發聲而為官?當為一己之私而為官,還是為顧全大局而為官?”

沈觀行思緒雜亂,心緒不寧地揚手喝道:“朽木不可雕也!”

薛定搖一時愣神在原地。幾乎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跑到沈觀行麵前反駁道:“我不是朽木!”而後跑出了大門外。

一番激烈的爭論,令師生二人不歡而散。

沈觀行望著薛定搖遠去的背影,神情複雜。身為曆經世事的官場老人,他怎能不知外戚一黨給薛定搖布下的陷阱,隻是這一次他選擇了任由其為之。因為他知道,雖然自己的學生有卓絕的才能和遠大的誌向,但是在官場上,通過事上與安下獲得財力和兵力向來是官員們維護項上烏紗的重要手段,也是在朝廷上說話的底氣。義不聚財,慈不掌兵。既慈且義,為不得官。她連最基本的恭維事上都不甘去做,更何況其他呢?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背負的秘密太大,一旦被戳穿,將是誅殺九族的欺君之罪。所以為了薛定搖長久的安危著想,他開始勸退她。薛定搖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可這女兒身的身份,又如何能瞞得過閱人無數的丞相的眼睛呢?沈觀行雖然感歎於薛定搖不畏不懼、關心民瘼,身為一朝丞相,他也深知曆朝曆代的官場上都需要這樣的人。可是官場明爭暗鬥太過險惡,若將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孩子放在這樣的環境裏,她要經曆的算計和困苦可想而知。遙想及此,他動了護子心切的私心。他太了解薛定搖了,這個孩子自尊心太重。若通過這樣一次官場失意,讓她因為受屈受辱而甘心辭官,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作為老師,沈觀行對薛定搖的愛,更同此理。

隻是站在薛定搖的視角裏,事情卻不是這樣。身為一個最底層的農戶之女,她深知如今所有的機會都來之不易,所以對於經曆的一切都倍感珍惜。不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在戰場上,她向來是碰到困難克服困難,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她沒有畏難情緒,她的勇氣似乎永遠不會枯竭。即使明升暗貶、即使被帝王猜忌、即使得不到重用。她也仍然要立身於此。因為對她來講,相較於她的家人所遭遇的一切,她所遇到的挫折,甚至可以稱之為命運的饋贈。至少這些困苦,在幫助她脫離過去的自己,在幫助她成長為更強壯的、不被欺淩的、頂天立地的人。這樣的人是大寫的,是有價值的,是不被權貴視為玩物的、是可以得到平等和尊重的。在強大信念的驅使下,如今的她,是風吹雨打下成長起來的茂林修竹,是日曝冰寒中磨礪出來的中堅磐石。

但是信念再強大的人也有軟肋。身涉官場以來,施正明和沈觀行於她而言是最重要的兩個人。如今在她心裏德高望重的老師,卻說出自己不適合為官這樣的話。自己最尊敬、最敬仰的人出言否定自己、勸退自己,這比任何其他人的奚落和侮辱都來得讓她傷心和難過。

在薛定搖看來,任何人都可以否定她,批判她,甚至侮辱她、誹謗她,但沈觀行不可以。他可是她最敬愛的老師啊。

月上柳梢頭,又落西山去。這臨別的前一晚,師生二人一院之隔輾轉反側,誰也沒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