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憶過往(1 / 1)

趁著暮色,薛定搖翻進了已經貼了封條的孫伯舒舊宅。

對於施正明的含冤而死,她始終沒有辦法釋懷,所以試圖通過孫家宅子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身處雜亂不堪的庭院,薛定搖穩著提油燈的手、盡可能壓著步子。謹而又慎地走進大門半敞的主廳。一片狼藉的地麵難以找到落腳的地方,殘破的桌角露出原木本身的紋理。月色透過虛掩的窗,由窄及寬地映照在這桌角上。幾縷垂掛在枯木倒刺上的絲線亮晶晶的,顯得格外紮眼。薛定搖俯下身子仔細查驗,橘黃色的燈光映照著她的臉龐,清秀的輪廓、認真的神態,讓躲在暗處的一雙未諳世事的眼睛一窺無餘。

“快,卸車卸車。”

“小心點兒啊,這可是滿箱子的硝石。沉著呢。”

“硫磺呢,還有火把,快點快點。”

孫宅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薛定搖立刻將浮在桌角上的幾縷絲線收入帕中。剛跑到牆邊欲翻牆逃走,又聞牆周有聲響。正在猶疑不決之際,一雙大手赫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哢——嚓——”

脫臼聲清脆響亮。前後不過一瞬功夫,薛定搖在身體的本能反應下,貼著那人的肩胛骨縱回其後反向壓製,折得他的胳膊脫了臼。

“是我是我是我。”那人連連道。

薛定搖這才看清此人竟是呂京同。驚訝之餘立刻扶正他的身子,三下五除二將他脫了臼的胳膊恢複如初。

呂京同傾頹著身子晃動著兩番曆劫的胳膊,一雙人畜無害的眼睛無辜地看向薛定搖。

薛定搖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溫柔敦厚的眼神同樣無辜,隻悻悻拱手道:“得罪。”話音剛落,孫宅四周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薛定搖看著四起的大火,略顯緊張地看向尚未盡數查驗的宅子。呂京同再次拉起她的手:“逃命要緊。跟我來。”

麵對曾經幫扶過自己的人,薛定搖對他信任無疑。跑到夥房後,呂京同熟練地扒開堆疊如山的柴草,一個不大不小的狗洞映入眼簾。二人尷尬相視一笑。

幾近打烊的麵館裏,呂京同慢條斯理地大吃大嚼,吃過麵的碗堆疊得搖搖晃晃。薛定搖就這麼端坐著看著他,眼神當中盡是悲憫。自幼過慣了食不果腹的生活,如今一碗麵也是難得的美食佳肴。看著眼前的呂京同,讓她不禁想起年幼時候的自己。

小時候的薛定搖是個常年奔跑在田間地頭的孩子,小小年紀便學會了耕田放牧、割麥收糧。雖說沒有機會讀書識字,但是在母親樸素的教育下,三個孩子吃苦耐勞、乖巧懂事。麵對困窘與苦難,常常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自勉。父親也是個本本分分的人,雖說不善言辭,好在身體健壯、體恤顧家。一家五口相聚相守在一起,勤勤懇懇耕種、老老實實做人,盡管家徒四壁,悲守窮廬,也總能在清貧中苦中作樂。不出意外的話,薛定搖的成長軌跡應該會和她的母親一樣,成年後嫁與農夫孕育子嗣、辛勞一生。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揀苦命人。命運的斧頭還是傾軋在了這個沒有任何能力承擔任何意外的小小農戶家裏。

七歲,父親服兵役,被人搶了幹糧,餓死在去往邊關的路上;

九歲,母親一人承擔家庭重擔,終於不堪勞役賦稅下的耕地拉籬之苦,累死在了土地裏;

九歲,家中土地被地主強奪霸占;

九歲,麵容姣好的大姐被迫賣身青樓補貼家用,於一眾嫖客的淩辱中病死樓中;

九歲,姿容清秀的二哥被有錢人家的公子哥買去做了孌童,屍體泡在水溝裏,被發現時已經浮腫難辨;

還是九歲,家中房屋被大戶強行推倒建私宅,把她從原來的茅草屋裏趕了出去。

天大地大,不再有家。

那年的她,真正成了一個人。一個天為被、地為床的人,一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一個被命運的洪流激蕩拍打著的、孤苦無依的人。

她想去學雜耍,學雜耍的師傅說傳男不傳女,把她轟了出來;她想去酒樓幹雜活,酒樓老板說女娃不如男娃力氣大,把她趕了出去;她想去給算命的瞎子打下手,瞎子說女娃不吉利、不能行占卜事,把她從小攤上踢了出來......

因為處處碰壁的遭遇,又因為經常睡著破廟裏、麥秸堆上,頭上經常長虱子。她索性把頭發剃了個精光。旁人問起來,就說自己是個男娃。

為了生存,為了吃飽飯,她開始跟著一群小混混偷盜搶掠,無惡不作。她變成了整個民間最底層、最邊緣的一類人。他們這個小群體搖搖晃晃地流浪於人世間,被同情而又被無視,被可憐但又不被尊重。幸福二字,跟他們沾染不上任何關係。她時常跟著他們穿梭於人來人往的大街小巷,望不到過去,也看不見未來。

環境的影響讓她變成了一個頑佞不堪,偷盜成性的人。彼時的薛定搖,缺飯吃,缺書讀,缺德行,缺背景倚仗,除了貧窮,她幾乎一無所有。不要說向上流動跨越階級了,單論生存下去都舉步維艱。然而,恰恰是一無所有的人,才不會瞻前顧後,才會敢想敢幹。膽量,是她成功改變境遇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