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隻恨自己為什麼不是鼴鼠好就地打個洞鑽進去,心底上湧的尷尬與不知所措簡直要把臉頰燒透,隻好閉上眼隨便擇了個方向想要快速逃離。
我恍然記起約莫一刻前那仿若穿過什麼結界一樣的奇妙感覺,暗罵了自己一聲遲鈍。
人死如燈滅,仙人亦然。陰陽相隔的兩人想要再次遇見不知要有多大的機緣,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而我竟如一個頑劣孩童一般攪擾這來之不易的重逢……
罪過大了。
我從時希和祖父的口中聽過他們的故事,也借由一些零散的傳說窺見他們過去的一角——人們一致認為那是天造地設的佳話;
我的腦中反複放映著時先生看人偶的眼神,那是麵對其他任何人時絕然不同的顏色——最真實的牽掛與最虔誠的眷戀。
我不知是該為他們故事最終的生死兩隔而悲傷惋惜,還是該為他們難得的相逢而欣喜。
我隻希望時先生和那人偶能大人有大量,原諒我的冒犯。
我在竹林間快速穿梭著,帶著些許潮意的竹葉打過我的臉頰,拂過發梢、衣擺。
忽的,我感到肩膀一重,有人將我攔了下來。
我睜開眼。時希攥著我的手腕,正歪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一臉疑惑。
“你這是怎麼了?模樣這麼狼狽。”時希說著,幫我順了順氣。
我哭喪著臉緊緊抱住時希,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嗚咽起來,“我…我回去就跪祠堂。”
——認錯自罰。
“啊?這大過年的……”時希哭笑不得地拍拍我的脊背,溫聲安慰了好些話。
陪了我好一會兒,時希許是猜到了什麼,微笑著拉著我的手向山下走,輕聲說:“他脾氣最好了,不會怪罪你的。”
“但是那個人偶就不一定了。日後若是偶然見了麵怕是少不了一頓陰陽怪氣了。”
一陣涼風吹過,我身子適時被激得一抖,逗得時希笑個不停。
“安心啦,你有我嘛,那個家夥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時希拍拍胸脯,微昂起下巴,儼然一副非常靠譜的樣子,“我保護你。”
我情緒穩定了些,才想起我原本是邀時希一起守歲的。
“那還等什麼?”時希眼睛亮起來,腳下步伐加快了些,“正巧我有一些趣事要與你說,快走快走,那些話我都快憋不住了。”
……
整個海燈節期間,我總是一副誠惶誠恐、心不在焉的樣子,惹得時希不時就打趣揶揄我一番,接到我幽怨暗淡眼神時又笑著講些趣事轉移我的注意力。
說是人偶在南疆協助祭禮的時候終是忍無可忍把那個天真又傲慢的小少主狠狠教訓了一頓。
時希說得特別詳細,神態、動作絲毫不落,說書似的講述得繪聲繪色。
我在一旁聽著,手裏的幹果瞬間失了味道,一時之間不知道時希是真的想轉移我注意力還是壞心思地故意說來嚇我。
我總覺得是後者占比最多。
在我提心吊膽過了幾日之後,終是被人偶找上了門。
我像個鵪鶉一樣縮在祖父的身邊,人偶則坐在椅子上,悠然拿起杯盞飲了一口茶,藍紫色的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掃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隱隱有幾分嫌棄。
謝天謝地,他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來向我討一幅畫——時先生的畫像。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當然,我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將自己關在畫室裏,摒除一切雜念,懷著恭敬將所有心血傾注於筆墨之間,一勾一線,一蘸一點,不敢有絲毫懈怠。
將畫作的最後一筆完成,我才恍然發覺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我看著卷軸上溫柔如水的少年仙人,眼角流下一點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滑下,流下一路濕潤的涼意。
等我反應過來,早已淚流滿麵。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又在替誰哭泣。
在約定期限的最後一日,人偶終於戴著一頂樣式奇特的鬥笠再次登門。
他站在那幅畫前,定定看了良久,沒有說話,就這麼從清晨站到了橘色的黃昏。
人偶將畫帶走了,走入夜色中。自那之後,我就再沒見到過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