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久離,終究會回來的。
安蓂玖深吸了一口氣,拿著酒杯的手指在酒杯的邊緣輕輕敲了兩下,裝作漫不經心地在細看這隻杯子,說:“說起來,我也認識兩位故人,名字中有’久離’二字。”
燈栗雖看不見安蓂玖的表情,但她感覺他好像被自己說服了,便又幫他添了一杯。
“王公子為何說是故人?”
安蓂玖低下頭,盯著酒杯裏澄黃的酒水正一滴一滴落入杯中,泛起小小的水花,他暗暗苦笑,他從不曾一個人喝過酒,這次如果他再醉一回,能不能就不要再醒來了。
一個人獨自麵對缺失的十一年,真的太難了。
“那二位骨寒怕是十年有餘了。多年前我們曾有過同窗之誼,相交甚好。後來我在異邦雲遊多年,近日方才歸來,便聽說他們在十一年前遭遇大劫,滿族盡滅,不甚唏噓。此次我回到此地正是祭拜他們。”
燈栗聽到這裏,添酒的手停了一停,目光從酒壺上抬高了幾寸,斂著袖子的那隻手將袖子抓得更緊了,一陣突如其來與始料未及的傷感直衝心頭,梗在喉嚨口的啜泣迫使她隻能動了動喉嚨,將這種感情暫且壓製。
她慢慢放下酒壺,低聲道:“王公子所說的可是竹染堂那兩兄妹?”
安蓂玖抬眼看到燈栗紅了的眼眶心中又是一緊,想不到事到如今她還在為自己難過。雖心有不忍,但還是有些寬慰。他稍稍點了點頭。
燈栗斂著目光,將手收回放在腿上,她深歎了一口氣,說道:“沒想到王公子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相隔十多年了,還記得安家兄妹,想必他們的在天之靈,一定甚是寬慰。”
安蓂玖稍稍驚異一問:“燈栗姑娘也認識安家兄妹?”
燈栗垂著目點了點頭,睫毛微微顫動,她帶著些許抑製住的哽咽說道:“安家兄妹打小便與我相識,我視他們二人為弟弟妹妹,十一年前那事……”她話道一半卡了一卡,想必是毫無準備提起這傷心事還是令人難以置信。“實在是慘絕人寰……”
安蓂玖遮住心中一股翻江倒海的悲慟,連忙問道:“不知燈栗姑娘可否告知十一年前竹染堂究竟發生了何事?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燈栗舔了舔嘴唇,又將雙唇緊緊抿住,二人沉默半晌,她才下了決心開口:“王公子既與安家兄妹是舊友,我也曾與他們相識多年,我與公子細說也是無妨的。隻是我知道的,恐怕隻是道聽途說的片麵之言,若王公子想要詳細了解此事,還需找到滄瀾門南風修途公子,他既知你是安家兄妹之友,一定會與你詳細告知。”
燈栗口中雖是這麼說,但實則還是有些顧忌,怕眼前這不肯露麵的來路不明之人的有別的什麼目的,便隻與他說外界流傳的事。
“十一年前,竹染堂一夜之間被滅門,可謂是一樁混鈴從古至今都沒聽過的駭人慘案。那夜過後的第二天,南風公子醉酒剛醒,見安蓂玖公子和安夜梧公子不在,便上竹染堂去找他們,結果剛好看見他們的屍體參差不齊地堆在後麵含暉園中。後來南風公子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從這件事中抽離,直到萬裏堂修習開課,他才振作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夠大,便想聯合仙門中的世家子弟一同來查探此事,但是大多數仙門都不願參與進來,一是覺得事不關己,或是這些公子小姐還不是當家家主,沒有那麼大的權力,長輩若是不讓管,他們自然也沒有辦法。二來竹染堂並不是什麼大仙門,與大多數仙門隻是君子之交,所以除了與安公子相交好的個別幾家,幾乎沒人願意幫助南風公子。好在苻山會的楊門首聽聞此事,二話不說就趕來相助。隻是當時線索不多,沒查到什麼。
“但是沒過幾個月,有不少小仙門先後被滿族盡滅,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終於有大批仙門願意加入徹查此事。但是凶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隻知道此人神力非凡,所用的武器是化靈散魄鞭。”
安蓂玖心中一緊,連忙問:“化靈散魄鞭?那不是傳說中的邪魔之物,千百年前就被等煙閣之前的家主銷毀了嗎?”
“是,但是根據楊門首遍稽群籍查出來的線索,殺死那些人的鞭子就是化靈散魄鞭。化靈散魄鞭鞭身血紅,充滿怨念,隻有靈力高超的邪修才可駕馭,否則光是拿鞭都會被怨念反噬,走火入魔。傳說被此鞭鞭笞之人靈魄漸散,隻消一鞭,無論對方是何等高手,都再無還手之力。這也的確合理解釋了為何這麼多仙門,這麼多靈力高絕的仙修皆滿門命喪。”
安蓂玖頃刻背脊發涼,開始有些坐立不安。的確,那夜他隻被那隻鞭子打了一下,便毫無還手之力,渾身麻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揮劍的動作。
“燈栗姑娘請繼續說。”
“差不多是在竹染堂被滅門的一年以後,終於有人在滅門中活了下來。根據那人的說法,凶手是一個蒙著臉的白衣女子,但是在滅門後的白衣被血染成紅色。她手持化靈散魄鞭,靈修超絕,武藝高強,力大無窮,但是看起來像是被操控了一樣。當時眾人給她取名’血衣魔女’。又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有一天楊門首突然宣布血衣魔女被抓到了,但是在對戰中那女子被楊門首殺死,所以也無從得知那血衣魔女滅絕仙門究竟所為何事。不過此後,楊門首在仙門中的名聲變更是響了,推崇他做仙門統領也是眾望所歸,但是都被他拒絕了,他說自己隻是一介凡人,讓大家切勿造神。也因此他在仙門中更受尊敬了。”
安蓂玖問:“方才說到化靈散魄鞭屬等煙閣之物,等煙閣有做出對此事的回應嗎?”
“當時楊門首召開了幾次熔泉會晤,等煙閣的塵墨大公子來了也隻說不知,並無過多的解釋。”燈栗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安蓂玖見她嘴唇動了兩下,好像還有話,便不開口,等她說。
“其實在查出血衣魔女之前,等煙閣的塵藻公子一直都是眾人懷疑的對象。一是安蓂玖公子的許多萬裏堂同儕有聽說塵藻公子在萬裏堂修習結束前曾威脅過他,說要殺他。二是還有不少人曾看到竹染堂滅門當晚塵藻公子在混鈴出沒。三是在第二日南風公子醒來時看到安夜梧公子用法術給他留了一個’塵’字。四是當時竹染堂中幾乎所有人的屍體都在含暉園,除了當時的家主濟禾夫人與安夜梧公子的父母。
“他們三人死在濟禾夫人房中,三人身上皆無打鬥痕跡,全是一招斃命。這三位靈修不低,來人卻能使其三人連還手的準備都沒有,便懷疑是他們認識的人。聽說在安蓂玖公子第二年去萬裏堂修習之前,塵藻公子有去竹染堂拜訪過,濟禾夫人認識他。
“而且後來塵藻公子的行蹤幾乎成迷,也沒有去萬裏堂修習。先前我說的那幾場小仙門滅門案皆是在他去搶過寶物後被滅的。所以外界一致認為竹染堂滅門是塵藻公子做的。
“還有一些說法是說血衣魔女是等煙閣的工具,是塵藻公子的手下。還有說他們二人同流合汙之類的眾說紛紜,各執一詞。總之就是指定血衣魔女與他脫不了幹係。”
安蓂玖眯著眼睛想,真不知這是誰傳出來的,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 若真的是塵藻公子,他又何必指揮血衣魔女。等煙閣本就是殺手家族,不聲不響不留痕跡地滅門可是拿手強項。而且等煙閣原則極強,更是不在本邦暗殺。這樣看來像是幕後之人有意將矛頭指向他。”安蓂玖忖度了片刻,又問:“可後來血衣魔女被找到,為何我前幾日在來的路上還聽聞有人在說是塵藻公子指使?”
燈栗一改先前論起滅門慘案的悲傷表情,轉而嚴肅了起來,“是因為在血衣魔女死後出了一件大事。”
安蓂玖眯了眯眼角,將手中的空酒杯轉了幾圈,眼神一定,說:“刺魂出塵,萬物歸冥。”
“不錯。”燈栗讓屏風後龍吟鳳噦的奏樂停下,讓人先行退下,然後認真地說起此事,“刺魂出塵那日,半邊的天都在電閃雷鳴,另外半邊風雲變幻,看似山雨欲來。一些年歲較大的仙修立刻便看出這就是百年前記載的刺魂出塵,一時間舉國上下因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隻要是塵藻公子出現的地方,必有仙門前去圍攻。但凡是圍攻必定有死傷,所以他們又說塵藻公子修邪,以仙修之魄淬刺魂魔劍,有違天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