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蓂玖無暇顧及方才那人是誰,又一陣吃驚:我的墓被盜了?可我的墓裏有什麼呢?而且滄瀾門才剛剛派人來竹染堂查探,說明盜墓之事在近日發生。我才剛醒來,就有人盜我的墓,這盜墓者說不定也知道我醒來這事……
難道難道是盜墓者盜了墓才救的我?可是我這肉身若是十一年前就被埋進去了,到如今怕是早已爛得白骨森森。莫非之前被埋進去的不是我?至少不是我這具肉身。
如此說來,方才那個人影好像是有意要幫我引開那二人,難道也知道我醒了?那人靈修絕對不低,在一旁躲了半天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還冒著危險為我們添了新香……
安蓂玖想到這裏,用拳骨捶了捶自己正齜著的門牙,決定去消息最靈通的春霖樓打聽打聽。但去春霖樓要的錢可不少,救了他的人可能是沒想到他要跑去春霖樓這種地方,連一點錢都沒留。
於是他跳下屋脊回到祠堂,又添了點香向父母拜了拜,手拂過這些好像昨日才見過的人的名字,決心一定要查明事情原委。
他出了祠堂後在含暉園的邊角找了一棵樹,這棵樹所在之地是他們兩兄妹經常藏錢的地方,因為總要從含暉園溜進去溜出來的,所以總是這裏多藏一點錢,若是不出意外,這裏應當還有起碼一百兩銀子。
安蓂玖找了一根樹枝挖了兩下,藏的錢罐子果然還在!他打開錢罐子,發現裏麵的錢比自己預想的還多出許多,粗略數了數竟然有二百兩銀子和一隻錢袋。安蓂玖拿起那隻不起眼的錢袋,打開一看裏麵還有一百兩。他倏然想起,這一百兩是當時安蓂璃在去萬裏堂的路上在張府收下的。外邊零碎的一百兩銀子估計也是安蓂璃留給他的。
安蓂玖還記得她小時候的零用錢經常被偷,長大後別人又覺得她克父克母晦氣,都不願意找她除妖祟,就算找她的人也是因為實在付不起錢,有的就給她一個發餿的饅頭意思意思。有些時候若是在除邪祟的過程中傷到別人,還會被別人覺得她不盡心,常常被打得滿身是傷跑回來。
說來也好笑,這個靈修超強力氣超大的姑娘,邪祟傷不到她分毫,但竟然會被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打傷。
安蓂玖看著這一罐子的錢,想來就是安蓂璃怕他零用錢不夠,賺了些錢都偷偷給他塞進去。以前自己從沒在意過,現在竟然想起來了。
安蓂玖捏著錢,深吸一口氣,眼前浮現安蓂璃叫他哥哥時沒心沒肺的笑容,心涼得發疼。
安蓂玖覺得刻不容緩便立刻去春霖樓。混鈴這十一年街道都無大改,他找春霖樓簡直是熟門熟路,不到一會兒就到了這一處熱鬧非凡之地。
在來之前,安蓂玖還有些擔心春霖樓會不會沒了或者搬走了,結果到了路口就被人群擠得連幕籬都差點要掉了,他看到春霖樓不僅沒有搬走,還把旁邊的商鋪也給盤下來,開得更大了。
安蓂玖才站在門口感歎就被鶯鶯燕燕的姑娘們迎了進去,一位麵生的姑娘甩著手絹倚到安蓂玖肩頭問:“公子好興致啊,還戴了個如此精致的幕籬來,是要和哪位姑娘耍遊戲,敘上一敘嗎?”
安蓂玖被嚇了一跳,十一年前的此處是江湖俠士文人雅客聚集之地,絕對不會出現如此行徑。他有些尷尬地捏著那姑娘的手臂從自己身上移開,隔著麵具和幕籬多有些冷漠,一副葷素不進的樣子。
那姑娘大概也知道這自己此舉不合適,便擺正了自己的身姿,扇著扇子掩飾自己的不悅。她草草打量了兩眼眼前此人,癟了癟嘴,目光不耐煩地瞥向了別處。
安蓂玖對她恭敬地說道:“我找燈栗姐姐。”
那姑娘聽完滿臉的不可思議,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安蓂玖都怕它忽然掉出來。
安蓂玖見她半天沒有反應,又看不懂她的表情,便問了句:“不知姑娘可否請她來?”
安蓂玖問完一愣,他竟然忘了燈栗並非修仙之人,既保存不了這麼長時間的年輕容貌,很可能已經不在此處了。
好在那姑娘隻挑了一下眉,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便轉頭對著裏麵喊:“媽媽,媽媽,有位公子點名要來找你。”
他的神思突然被不遠處一陣歡呼吵鬧吸引過去,隻見在人群漩渦的中心有一女子正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款款走來,拖著色彩斑斕的長裙,頭戴極其雍容華麗的流蘇發冠,一條長長的錦緞披帛搭在手上。她目光明亮,笑得從容優雅,在鶯燕般的小姑娘包裹下,在場無一人能夠移開目光。
燈栗的身材不像是原來那樣消瘦,倒是有些豐腴起來,五官還是柔柔美美的,笑起來時眼角細碎的紋路使她看人待事更多了幾分篤定。燈栗輕輕走來,一眉一眼還是流著柔光,惹得所有人紛紛回頭。
僅昨夜一別已經十一年了,但時間改變的這一切,都讓她更美了。
不愧是當年名震混鈴的春霖樓頭牌,十一年後還能令人矚目。
小時候的安蓂玖並無對長者有過多的觀察,如今他在這群人中也算是半個長者了,才發現原來年歲竟能使人如此美麗。
“聽說公子點名要找我?可是我這春霖樓的哪位姑娘讓公子不高興了?”燈栗的聲音柔柔地就像是冬季裏的陽光一樣。半晌,她見安蓂玖沒有回話,又輕輕“嗯?”了一聲。
安蓂玖愣了一瞬,這才發覺自己盯她盯得太久了,立刻低下了不自覺燒紅的臉。想必無人在這樣自信的女子麵前能夠不被吸引吧。
安蓂玖本不自覺地想撓頭,不料碰到了幕籬又觸電般地抽回手。他小心地查探了一圈周圍的人,發現除了燈栗,並沒有人在看他,便鬆了口氣。
他對燈栗說:“春霖樓的姑娘們都很好,不過是在下十多年前來過混鈴,當時被燈栗姑娘招待過一番,至今難忘,所以此次有緣路過此地,便冒昧地來找燈栗姑娘。”他賭定縱使燈栗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也挨不過春霖樓來去的客人繁多。
“哦?”燈栗一聽便抬眼認真地看了眼前這人幾眼,但是安蓂玖這一身平平無奇,既看不出門派,也看不出年歲,便放棄了。隻客氣地說道:“我與公子竟有如此緣分,那便承蒙公子掛念。公子且跟我來,我開一個雅間來好好招待您。”燈栗立刻招了身旁的人來,引安蓂玖去了一間廂房。
安蓂玖路過春霖樓最大的那個雅間時腳步頓了頓,在下意識要走進去前驚覺,便隻是流連地看了一眼這個昨夜才飲酒玩鬧的熟悉無比的地方,腳步不停地跟著前麵的帶路人走開了。
燈栗待安排妥善後緩緩走入給安蓂玖安排的這處地方,此時屏風後的歌樂已經奏起,繁弦急管,燈栗特地選了幾曲自己曾經表演過的曲子交代姑娘們來奏。她在他身邊坐下,給他細心添酒。
“未曾想到,過了十多年,燈栗姑娘依然芳華絕代。”
燈栗客氣地淺笑,“公子謬讚,隻是公子過了這麼久還能記得我,燈栗真是感動。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安蓂玖啞然,舉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住,酒撒了半杯落到袖子和手上。即便是瞎子也能感覺到他的不自在。
燈栗也是見多了像他這樣不想將自己的臉露出來,也不想被人看出身份的,便隻是默不作聲地拿出手帕為他擦拭。她平靜地反而令安蓂玖心慌。
半晌,待水漬沒入袖子的黛色後他才低著聲音說:“叫我……王久離吧。”
“既是久隔,離為再見。”燈栗重新給安蓂玖添上一杯新酒說道:“王公子的名字倒是極好的。”
“那便承燈栗姑娘吉言了。”安蓂玖苦悶下一口酒,發現燈栗給他盛的是燈芯蜜酒,甜甜的入口,澀澀的入喉,之後又有回甘。“我一直覺得這名字豈非哀傷,聽燈栗姑娘這一說,倒是真好。”
燈栗帶著淡淡的笑意垂目道:“永離為悲,久離豈非是另一種幸?”
安蓂玖被燈栗這一反問,倒是無話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