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台糕......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紅繩,隱隱約約能聞到些令他心緒安寧的香味。他苦笑了一下,原來這縷味道於他而言,無論過了多久,都能給他薄薄的,但是強有力的支撐。
這十一年裏,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還有沒有人送他竹蛟龍,還有沒有人逗他開心。
雖說仙門仙修中打扮各有不同,蒙麵戴麵具把自己臉畫花的不在少數,但是混鈴是個相對質樸的城,平日裏若是有麵生的人經過,不消一炷香,早就從城頭傳到城尾了。但大約是集市的原因,安蓂玖戴著幕籬在街上走來走去,也沒人覺得他有什麼奇怪。
他一路傷神,不知不覺到了竹染堂大門口,從城門到竹染堂的這條路他閉著眼睛都熟稔在心,隻是於他而言的昨天,如今已過了十一年,他不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氣麵對裏麵的一切。他駐足了好久才有勇氣抬頭看。
這曾經一片氣派的大門,如今連牌匾中的鎏金字都開始脫落了,門前想來已經許久沒有人經過了,落了一大片灰。曾經濟禾每日要叫家仆打掃三遍,說是門台幹淨了,自會有福氣來。曾經他隻要走到這裏,家仆早已衝進去嚷嚷著稟報,濟禾馬上會出來迎接,摸著他的臉問他吃沒吃飯,最近怎麼又瘦了,學習不好沒事,吃好睡好最重要。
身後傳來了不知是遺憾還是厭嫌的討論,將他回憶裏的一切全都停止。
“這竹染堂怎麼還有人來啊?”
“是啊,也不知安家做了什麼孽,滿族盡滅,還禍害了從錫林回來探親的安家分支。”
安蓂玖苦笑一聲,“原來是覺得晦氣。”
他捏著拳頭,心裏堵著一團上不來下不去的氣。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徹查此事,給竹染堂百餘冤魂一個交代。
安蓂玖待無人後飛身入內,腳剛點地,就被一隻破舊年老體弱的竹簍絆到,差點摔跤。
安蓂玖自嘲似的低頭笑了笑,如今這隻竹簍已是全然泛白,竹節上布滿了黑點菌斑,由於日曬雨淋也無人管,所以老態龍鍾得連一陣風路過都會吹得它吱吱呀呀。
他一抬頭,看著這一切舊物,心被剜了一般作疼。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的時間,這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樓一樣走兩步就不存在了。
安蓂玖走到走到濟禾住的屋子,一推門就一陣灰塵迷蒙,擺設依舊如故,隻是他如今才知道,原來十一年的灰能夠積得這麼厚,輕輕一捏都在指縫中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又去了塗月苑,安蓂璃的那間屋子雖小,但是特別溫馨,他拿起一張十一年前安蓂璃用來抄書的紙,卻無暇細讀,這張紙就在他輕柔的手指中化作塵灰,再也無法拚湊了。這是他在這世上最熟悉的地方,可如今他連抓都抓不住。
今日是他覺得活這麼久以來最冷的一天,兩行清淚落下的時候,臉頰猶如兩條火舌舔舐過一般,燒的火辣辣的。
他快步走出塗月苑,隻覺得哪怕再多待一刻他都要窒息了。但是他才剛出塗月苑大口喘氣站定後卻再也無法挪開腳步了。
這裏是小時候經常同安蓂璃一起玩耍的含暉園。安蓂璃的整個童年幾乎都是在這裏度過的。他來找安蓂璃時,如果安蓂璃不在,他就會躺在這片淺淺軟軟的草地上等她。他突然有個很莫名的想法:如果我再躺在這裏等,還能不能再等到她?他想完自己都覺得可笑。
含暉園,是他們兄妹二人最喜歡的地方。他們從小就在這裏練劍,從最初練一天下來一身是傷,到後來兩人可以珠聯璧合,配合得天衣無縫。練累了,就在這裏一起塤篪合奏,一吹就是一個下午。安蓂玖有時候為了逗她,會故意吹走音,引得安蓂璃追著他打。打打鬧鬧到最後又抱作一團,滾在一起,渾身是土再回去挨罵挨罰,但是兩人互相偷看一眼,又開始偷笑到停不下來。
這一切,安蓂玖都覺得還曆曆在目,他還記得第一次將碧藤劍送給安蓂璃的樣子,他從未見過她那樣開心過,她一笑,安蓂玖覺得自己做什麼都值得了。
說了要護她寵她,這如今……
安蓂玖搖了搖頭,向一旁修葺過的新祠堂走去,安家世代牌位赫然在列。濟禾和安敘的牌位下麵即是他和安蓂璃二人的名字,在離得稍遠一些還有安夜梧的名字。供桌上放了一隻焚香爐和一些新鮮的貢品。焚香爐中還有數隻未燃完的新香。
這麼多年,真是難為南風修途了……
安蓂玖忽聞一陣細微的響動,立刻斂去氣息飛身到屋簷上躲著。隻聽從塗月苑那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我說過多少次了,門口那破竹簍給我換了!門主叫你們日日悉心看守這竹染堂你們全作耳旁風嗎!滄瀾門養你們不是叫你們白吃白喝的!”一陣掀雲蔽日的怒聲如雷貫耳,遠處一個身穿披風怒發衝冠的男子雷霆走來,身後還跟著兩個縮著脖子的仙修,雙手抱拳垂在身前,隨時聽候發落。看他們著裝,應是滄瀾門的。
“是……”其中一位仙修向另一個人使了一個顏色,另一人立刻向後快速退開,退出含暉園。
“大師兄,”那人又問道:“今日來竹染堂所謂何事?”
那怒發衝冠的男子緩緩回頭瞪了一眼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那名仙修,“我來查你們的崗還要向你彙報原因?”
那人垂著頭,大約是感覺到了這駭人的目光,便哆嗦了起來,“不……不是,隻是偶有聽聞外界議論……”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等玩忽職守的人,安公子的墓才會被盜。”他說罷又斜眼瞪了那仙修,“門主聽聞此事便立刻趕回來了,若是不想被罰,好好打掃竹染堂。”
“不會真的如傳聞所言,安公子化作怨靈回來複仇了吧……”
安蓂玖在一旁想:回來是回來了,複仇也是要複仇,隻是我如今不是怨靈,而是不忍直視的地噪。
大師兄不耐煩地瞪了一眼身旁那廝,慍道:“少管閑事!”
“哦對了,大師兄,有人說方才在竹染堂門口看到一個形跡可疑之人在徘徊……”
“可有抓到人?”大師兄的語氣一下子從怒火衝天急速降了下來。
“沒有……他們說一轉眼就不見了……”答者心中多了三分心虛。
大師兄一邊走進祠堂一邊對著手下連翻了幾個白眼,看著這群恨鐵不成鋼的廢物愈發上火,“給我繼續……”他話說到一半,往祠堂的香爐裏一瞟,便立刻警惕起來,“有剛點上不久的新香,這裏來過人!”
他目光鋒利逼人,如刀子般刮向安蓂玖藏身之處,安蓂玖立刻向裏藏了藏,心想不好,若是被發現免不了一陣打鬥。如今南風修途不在此地,恐怕他是不知道安蓂玖醒了,別人又不可信,他隻能先瞞著身份。
但就在他咬著牙準備大不了打一陣的時候,不僅不遠處的樹上突然快速地閃過一道人影。那人的速度很快,快到滿樹的鈴鐺竟然沒有一枚作響。
“追!”大師兄帶著手下一同飛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