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懂我，應該知道我根本不會給你毒藥，根本不會殺你。
周九良慘淡一笑，刺目的鮮血忽然從他嘴角湧出，像天上溫柔流動的星河，也像吹過半生的塵霜。
他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一場，不恨了，不爭了，不愛了……
苦苦支撐這麼久的人終於倒下，在孟鶴堂驚愕的目光中，在撒落滿肩的月光中，倒在冰涼的塵世裏。
字字誅心，句句刺骨。孟鶴堂恍然大悟，發了瘋一樣撲上去抱緊他。
“九良你別嚇我，我真的很愛你，求求你別嚇我……”
孟鶴堂滿心恐懼，顫抖著手替他擦去不斷湧出雙唇的鮮血，一邊親吻一邊跟他道歉，直到最後理智崩潰。
滾燙的淚珠砸碎在周九良身上，就像這一生糾纏不清的所有過往，全都破碎不堪，再也尋不回半點蹤跡。
“周九良，你吃了什麼……你到底吃了什麼？！”
孟鶴堂絕望質問，而周九良靜靜躺在他懷裏，努力用模糊不清的視線看他，神情忽然間變得無比輕鬆。
所有人都希望他忘記。
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都希望他能忘記那些痛苦，餘生喜樂安康，再無憂愁纏身。
“……沉屙。”
我要解了情愛之毒，徹底棄了你。
我要讓你獨自銘記這一切，讓你餘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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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驚雷炸響，孟鶴堂渾身一顫，猛然間翻身坐起，急忙忙捂著心口急促喘氣。
夢中驚駭的畫麵仍在眼前，自那人唇角湧出的鮮血餘溫猶在指尖，伴著淒清夜色，頃刻間攪擾得心緒不寧，不過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額頭已然生了一層薄汗。孟鶴堂抬手擦了擦，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幹脆撩開明黃帷帳下了龍榻，隨手披上外袍後急匆匆往寢殿外走。
內侍總管也被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正站在殿門前，伸長脖子仰望黑沉沉的夜空。忽然聽見腳步聲，內侍總管回頭一看，趕忙上前向孟鶴堂請安。
孟鶴堂心事重重，默不作聲，眉頭始終微微皺起，接過宮女遞來的八角宮燈，看樣子又打算深夜出行。
“陛下，外麵更深露重的，這是去哪啊？”
孟鶴堂淡淡掃了他一眼，內侍總管立即意識到自己多嘴，嚇得伏在地上請罪。
思念心切，孟鶴堂懶得搭理他，順手拉了拉衣領，提著宮燈徑直走向思弦宮的方向。
深夜的皇宮褪去了繁衣，隨著塵世一起安靜下來，放置在角角落落的宮燈代替了驕陽，將朱紅宮牆內的青石長路從黑夜裏分割出來。
陰陽有了界線，是非再度分明，所有畏懼光亮的醜惡重新退避，蟄伏在陰暗角落裏伺機而動。
孟鶴堂並未乘坐皇輦，穩步踏在宮燈照亮的那一片晃動的光影裏，焦急前往早已爛熟於心的地方，而幾個內侍低眉垂眼，默默跟在皇帝身後，顯然對他這樣的深夜出行並不稀奇。
周九良在刑場吃下沉屙，被孟鶴堂急匆匆帶回思弦宮之後，足足昏睡了五日。
沒想到等他再度蘇醒，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圍攏在身邊的人一多他就開始哭，連孟鶴堂想要伸手替他擦眼淚，也會把他嚇得瑟瑟發抖，然後掙紮著哭的更凶。
孟鶴堂從未聽說過“沉屙”這種奇藥，還以為周九良隻是得了癔症，連忙召太醫令孫九芳來思弦宮診治。
孫九芳醫術高湛，同為德雲山的“九”字智者，當他踏入思弦宮看見周九良的第一眼，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
昔日名列上九第三的周師兄，鋒芒畢露的周丞相，現在竟然和稚童一樣縮在床角哭泣，不免令人唏噓。
孟鶴堂急匆匆將孫九芳拽到榻邊，讓他趕緊開始診治，當確切聽見周九良吃下了“沉屙”之後，孫九芳卻退了一步，徑直跪在地上，告訴手足無措的皇帝已經無藥可解。
孟鶴堂踉蹌了一下，跌坐在榻邊。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怎麼就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