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笑看到洛長安皺眉沉吟不決的神色,劍眉微挑,淡淡問道:“怎麼了?”
洛長安抬眼看了看唐三笑,見他眼角的餘光不停地從薑奴兒、孟白衣等人身上斜掠而過,知曉他這是讓自己不必萬事一肩扛,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沉聲說道:“這一層是棋先生的故居之地,眼前所見便是他留下的將棋殘局,我們要下到一層,必須從殘局中穿過,然而尚未入局,濃烈的殺氣便已撲麵而來,我有些擔心棋局中暗藏著什麼殺陣,貿然前行會應付不過來。”
眾人聞言,一時間俱都皺眉沉吟不定,大約過了盞茶的工夫,薑奴兒排眾而出,徑直走到洛長安身前,淡淡然說道:“你指路,我先走。”
洛長安看到薑奴兒冷漠決絕的神色,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然而想到在場的也就她與孟白衣的修為最高,既然孟白衣不站出來,那也莫可奈何,隻能勉強答應,略微點了點頭,抬手指向正前方十尺開外的一具手持大刀的猙獰巨人,淡淡說道:“先斬過河卒。”
薑奴兒不等洛長安的話音落地,便已飛身疾掠而出,眨眼間撲殺到那個巨人身前,素手輕揚,十指輕顫,洋溢起一股濃鬱而玄妙非常的氣息,磅礴宛若煙海狂濤似的強大力量透掌而出,直指巨人的胸膛轟擊而去。
轟隆一聲巨響,薑奴兒的手掌沉重而結實地擊落在巨人胸膛,發出炸若驚雷的轟鳴,震得眾人耳根發麻。然而轉眼間卻見那巨人不僅巋然不動分毫,而且仿佛自沉睡中猛然驚醒過來一般,雙眼驟然洞開,射出一道盈盈尺許的凶光,好似遒勁樹根的雙臂狂舞而起,近乎半丈的黝黑長刀,劈開迅猛沉凝的氣浪,徑直朝薑奴兒的頭頂轟然斬去。
薑奴兒在一擊無功之際,便即心生警兆,不等巨人揮舞的長刀落實,身形淩空折轉,如電往後急退而回。然而,過河卒的蘇醒,刹那間激活了整個殘局,她退避不過三尺,一股凜冽無極的殺機從右側疾飛而至,斜眼望去,卻是一支枯黑的長箭,摧枯拉朽般疾刺而來,箭鋒在幽暗的咫尺空氣之間,竟也擦出了火焰般的光彩。
薑奴兒震驚之餘,正欲折腰再避,卻不料一襲暗影自身後疾掠而至,一抹比夜色更為純淨的劍芒暴漲三尺,割裂幽暗的虛空,沉重而精準無極地斬落在那鋒芒閃耀的箭鏑之上。哐當一聲脆響,長箭崩斷,洛長安身形翻轉墜落,差點合身撞進她的懷裏,帶著一絲微亂的喘息,沉聲說道:“殺陣已啟,牽一發而動全局,不要隨意走動。”
薑奴兒與洛長安擠在方寸之間,彼此多少有些肢體上的接觸,俏臉上微微浮起一絲不太自然的忸怩,不過卻也沒有太過排斥反感的意思。蕭半如等人身在局外,縱使有心入局,也一時間找不到頭緒,連薑奴兒身在局中都有性命之險,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被洛長安急急拋擲而下的醉三千,在唐三笑的攙扶下搖搖欲墜,不過由此也漸漸清醒了三分,感觸到通天徹地的殺氣,又看到洛長安神色凝重地杵立在殘局之中,神色間頓時湧起一股緊張,有心想要前去幫忙,卻被唐三笑悄然製止了。
洛長宇或者周一鳴,對洛長安的態度一直都不太友善,本來這次白樓之行是他們借勢除去洛長安的最好機會,他們最初也有這樣的打算,隻是眼下唯有洛長安一個人知曉通往終極奧秘的安全捷徑,雖然此處距離白樓一層隻有一層之隔,但是誰也不能肯定少了洛長安他們亦能平安到達,是以隻需要輕輕彈塵入陣攪亂殘局便可十之八九斬殺洛長安於陣中的輕便之舉,也沒有人施為。
現場一片沉寂,洛長安手捧地圖仔細翻轉端詳,想要找到殘局破解之法,卻久久未能窺見玄機。薑奴兒見狀,有心再強行前突試試,正當她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而轟隆一串巨響自白樓頂端魚貫而下,霎時間即至頭頂,地動山搖中,灰飛煙滅間,問鼎侯布公權高傲偉岸的身影飄搖流墜而下,正好落向二人身畔。
布公權於塵埃未定之中,斜眼看到洛長安與薑奴兒並肩擠在方寸之地,眼中的傲然之色猛地一頓,隨即騰起一抹狂怒的寒芒,腳尖剛剛落地,便與那觸機而動的過河卒一樣,趨身疾掠而前,探手間奪過洛長安手中倒垂的天子劍,背身長揚而起,璀璨的劍芒如同光幕一般疾飛而去,如水刀入豆腐,翛然斬斷那剛剛擎舉長刀的過河卒,以及半邊殘局上的士相帥等,穿過白樓厚實的牆壁,深深沒入煞氣縱橫的神坑邊際。
轟然巨響中,半邊白樓開始灰頹傾塌,布公權手中的天子劍未曾止歇,兜轉半圈悠忽而回,散逸著奪命的寒芒,直指洛長安的頭顱斬落。然而,劍到中途,薑奴兒的身形微轉,竟奮不顧身地將洛長安攔到了身後。
布公權見薑奴兒以身相護洛長安,眼中的勃然之色更深,不過這一劍卻怎麼也都無法斬下去,劍鋒微偏,急轉而下,光幕般的劍芒刹那間越過近乎呆愕的眾人頭頂,洞穿另外半邊白樓。在白樓徹底轟塌之際,布公權冷哼著輕輕一頓腳跟,整個二層的地麵驟然如冰破裂,坍塌墜落。
所有人一驚而醒,各自催動真元,避開漫天急墜而下的磚石梁木,徐徐落定在更見幽深敞闊的白樓底層。洛長安在感觸到布公權的憤怒和殺機之後,悠悠回過神來,仍與薑奴兒保持著不太遙遠的距離,緩緩墜落在地,放眼望去,隻見整個底層空空蕩蕩,唯有中間橫躺著一口幽深如墨的石棺。
石棺幽沉如夜,清淨如玉,沒有一絲煞氣氤氳,也沒有一絲神韻流蕩,就那麼靜悄悄仿佛不存在,但一眼之下,卻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讓人心生一股頂禮膜拜的衝動。
洛長安看著沉靜而樸素的石棺,腦海中不覺騰躍起曾經自直立方棺上看到過的那一雙如血的淩厲眼眸,心底不禁暗自一突,湧起一股十分沉重壓抑的感覺。這種感覺較之適才麵對布公權揮斬而來的天子劍的時候,還要濃鬱而強烈。
薑奴兒、孟白衣等人亦都相差無幾,皆是滿麵沉肅,就連布公權也是劍眉深鎖,麵色沉凝,再也沒了適才破樓而下的那一股驕狂傲慢之態。
布公權緩緩沉吟了片刻,驀然轉眼看向洛長安,寒聲說道:“把拘魂笛拿出來。”
洛長安聞言微微一怔,不自覺地轉眼看了看蕭半如,探手掏出懷中的拘魂笛,猶疑間堅定地說道:“我想先把裏麵的殘魂還給蕭姑娘……”
布公權不等洛長安把話說完,便即隨手輕揮,屈指間洛長安緊握在手中的拘魂笛仿佛受到召喚一般震動脫飛而出,徐徐落入布公權寬大的手掌間。
布公權冷眼盯了洛長安一下,淡淡冷哼了一聲,隨即轉而看向神色有些忸怩的周一蘅。
周一蘅見布公權看來,心知沒有絲毫反抗之力,漫步上前,交出了鎮魂珠。
布公權拿到鎮魂珠和拘魂笛後,神色更見沉肅蕭凝,左手緊握天子劍劍柄,右手五指擎張,鎮魂珠、拘魂笛、大石扇、石如意、大石書、五行石,俱都懸浮於掌心前,徐徐按落在天子劍如夜的劍鋒之上,刺啦啦緩緩抽刮而下,所過之處,劍體原本的黑色褪盡,露出七色混沌迷蒙的光彩。
洛長安靜靜地看著自認為再也熟悉不過的天子劍慢慢變成與拘魂笛同樣材質的七色石劍,挺拔昂揚的劍眉越蹙越緊,心底感覺也越來越沉重。
布公權盡複天子劍本色之後,冥冥中仿似牽動了天地間的一縷玄機,隆隆的雷聲自九天之上盤旋渦流的黑雲深處滾滾而下,紫紅色的閃電如狂龍一般在雲海裏猙獰飛舞,一股滅天絕地的強大威壓驟然籠罩下來,牢牢鎖定在神坑深處白樓腹地的這一口沉靜石棺之上。
布公權感受到天地威壓的降臨,神色更見清肅,手指間再無半分遲疑,將手中的七件東西震飛而起,指端飛轉疾動,一連結持七個古老而神奇的法印,飛騰在空中的七件物件一一悠然懸止,淡漠的七色光華仿似流波一般緩緩散逸開來,曲曲折折,錯落參差,最終徐徐連成一幅神秘而又熟悉無比的北鬥七星圖。
天子劍、鎮魂珠、拘魂笛、大石扇、石如意、大石書、五行石,七件神物間,光華流轉飛瀉,看似輕緩,實則快比閃電,短短不過半柱香的工夫,便隻見七色徹底剝離,赤橙黃綠青藍紫,由下而上漸次排列,每一種色澤都無限純淨飽滿,光芒耀熠,真如七顆初生的北鬥星一般,透發著古老而神秘的龐大氣息。
七星彙聚,天機動蕩,隨著轟然一陣雷鳴,猩紅如血的粗壯閃電連綴而下,宛若萬千狂龍凝聚的天柱一般驟然降臨,映照得漫天風雪如血舞飛揚,穿透禪院廢墟下的無盡神坑,沉重而迅猛地擊落在飛懸於空中的“七星”之上,沿著七星飛轉流瀉,終究彙聚於一點,不偏不倚地抽打在沉靜石棺的正中心。
猩紅如血的閃電如銀河倒垂,流淌不絕,刹那間散作遊絲般的流泉,爬滿了整個詭秘的石棺,哢哢仿似翠玉崩裂的微響,一絲絲繁密如棉的裂紋從石棺頂端蔓延鋪散,一縷縷沉靜如水的七色神光從石棺內漸漸透發出來,映照著飛旋在空中的七件神物,熠熠散發著令人心神神搖的迷離光彩。
石棺上的裂紋漸漸伸長、壯大,最終於小半個時辰後,轟然破碎。一道曼妙無雙的身影自石棺中飄飛而出,如雪的白衣上,映照著張牙舞爪的閃電上猩紅如血的光芒,隱隱有一種古老的神韻脈脈流淌,給人一種無限聖潔溫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