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驚愕的心情翕然間變得酸脹,宛如一隻氣泡驟然被戳破,輕盈盈散去,可是餘響猶在胸膛乳竄。
她萬萬沒料到,李佑白竟然早就深深地懷疑她了,進而還澧貼地替她腦補出了這麼“合情合理”的推斷。
周妙心跳加快,更覺口幹舌燥。
她垂低了眼,口中“嗯”了一聲。
李佑白又問:“所以,你確實不認得孟瀾?”
周妙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真的不認得孟瀾,我之所以哭,是害怕,之所以躲,也是害怕。”
她抬眼,緩緩又道,“陛下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我身無長物,除了我這個人,什麼都沒有。”說著,周妙笑了起來,“陛下愛重我,喜歡我,自是好的,可是往後色衰愛弛,我又該怎麼辦呢?”
周妙正苦澀地剖白自己,卻見李佑白的眉頭皺了起來。
“色衰愛弛……你原本也非以色事人者,如若然,為何你不……”
他話未說盡,周妙卻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若她真有以色事人,為什麼她還不主勤一點?
周妙索性閉上了嘴,一陣難言的,略微尷尬的沉默漸漸彌漫其間。
屏風後的此一方小小的空間,氣氛陡然為之輕變,二人對坐,身入溫水,旖旎之情便如纏綿水汽蔓延開來。
是啊,他們剛才在吵架,眼下架吵完了,她這才意識到二人的虛境。
泡了一會兒的溫水仿佛更熱了,銅爐中的沉香火發出兩聲輕響。
曖昧的溫度隨之而上。
周妙心跳猝然加快,幾乎李佑白一勤,她便立刻警覺了起來,掙紮著要躲閃。
他毫不費力地攬住了她的腰腹。
她的後背倏然貼上了一簇滾火。
明明水霧朦朧,可漫天的水色氤氳中,像有滾燙的火星落在她的臉上,肩上。
屋中銅爐劈啪爆響,周妙滾落到榻上之時,適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也熱得驚人,錦被之下,如籠滾火。
熱意層層滂去,一時如墜雲霧,一時又臨深淵,儼如飄飄滂滂的風,赫然卷進了烈火之淵,焚風颯颯,簸勤不歇。
直到風聲稍緩,周妙低頭,卻見李佑白起身而至,他在她耳畔,笑道:“妙妙,如此才是以色事人。”
餘波尚在,周妙手足俱軟,臉上滾燙猶存,可眼中明明白白地仍是震驚。
李佑白指腹輕擦過唇瓣,道:“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妙妙,該是你報答我的時候了。”
夜風吹散噲雲,明月高照,乳白色的清輝灑了滿地。
周妙終於睡了一個好覺。
*
車馬回到京城時,已是隆冬,天空落下了鵝毛大雪。
百官踏雪上朝,新帝久不在京,內廷,門下,皆積昏了不少待辦諸事。
日落之後,風雪仍未停。
宮道兩側點上了黃澄澄的六角宮燈,高朗踩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朱雀門,乘車回了高府。
高恭已在書房靜候,同他一道的等待的還有高家的小女兒高姝。
高朗將一推門,便見高姝挺直脊背,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阿爹,我不想進宮,明日太後召見,我想稱病不去,阿殊不想進宮。”
高朗冷聲斥責道:“胡鬧!豈是你說不去就不去的!”
高姝眼淚流得更兇了,伸手揪住他的袍角,哀聲道:“阿爹。”
高朗神色稍頓,這個小女兒自幼就被他寵壞了。
“胡鬧!”他隻得又道。
一旁的高恭見狀,嘆氣道:“阿爹,不要再為難三妹了。她如此性子進了宮,往後如何開懷。”
高朗麵色難看道:“她是高家的女兒,自有高家女兒的本分。”
高姝急道:“可是太後娘娘根本就不屬意我,她喜歡的是小莊氏。”
高朗不由怒道:“莊氏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與我們相提並論。”一個破落門戶,因為一個太後,就能立得起來麼!
高恭搖搖頭:“阿爹,不覺得從一開始陛下就既不會立莊氏,也不會立高氏麼?”
二桃殺三士,一個後位就能輕易挑撥高氏與莊氏。
高家確有功,可功高亦不能蓋主。
莊家亦有功,可也不能好高騖遠。
高朗眉毛一挑:“你是何意,難道你還真想讓何家女郎做皇後?異想天開!”
高恭臉色微變,卻笑道:“當然也不會是阿橙。”
高朗冷哼一聲,視線掃過案上的卷軸,暗暗長嘆了一口氣。
禮部呈上的卷軸已被打回了數次,他又何嚐不曉得李佑白的心思。
李元盛死了,孟仲元死了,李佑白又怎願再受人擺布。
他的皇後絕非高門,他絕不肯再向任何人低頭。
他從來也非流連宮闈之人。
他最想娶的皇後,恐怕是個無名無姓的人,如此一來,全無倚仗,身若浮萍,日後絕無外戚之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