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參軍憤憤道:「如此說來,我們隻能看著那幫禿驢為非作歹非不聞不問,任其逍遙了?常此姑息養奸,敢怒不敢言,一旦釀成巨禍,又為之奈何?」
狄公鬱憤地點了點頭,沉思片刻,又說:「隻除是從立案勘查到破案具結,甚而裁判執刑在同一天裏完成,否則那僧人得了風聲反會將我們扳倒。縱使我們判定了那些罪大惡極的僧人,還須備文申詳刑部、大理寺,一拖就是半年一年,時日拖延愈久,我們愈見窘拙而彼等氣焰愈張。但是,洪亮,隻要我有一餘可以利用的機緣,我決不輕易放過,不惜生命前程為代價。好,此刻你去將梁歐賜氏帶到書齋裏來吧。」
洪參軍出去,片刻便將那老婦人帶進了書齋。
狄公讓老婦人在書案前一張椅子上坐定,洪參軍又沏來了一盅香茶。老婦人的神思似乎清爽不少,她呷了一口茶深情地道了一聲謝。
狄公微笑道:「老夫人,你適才在大堂上說你丈夫姓梁,後來又說你一家遭歹人殺害,惟你倖存。你此刻可以將你的冤情慢慢講來,講得愈細愈好。」
梁夫人輕輕點了點頭,一麵去衣袖抽出個小布包雙手恭恭敬敬遞上給狄公。說道:「老爺,小民上了年歲,時常犯病,我梁氏一門死得好慘,望老爺替小民伸冤雪仇。這小包內是有關小民冤情的所有文字載錄,有狀詞,有批劄,老爺閱讀了自會知道本來情由。」她低俯了身子又禁不住抽泣起來。
洪參軍遞過香茶,梁夫人慢慢呷了幾口。狄公輕輕打開那小布包,見裏麵是一大卷文書。他攤開首頁,見一份工筆小楷寫成的狀詞,筆鋒犀利,意勢酣激,且書法精湛,顯然是出於造詣甚深的文人儒者的手筆。狄公粗粗看了一遍,那狀紙上大致寫了廣州梁氏、林氏兩家富商間血海深仇的詳細本末。兩家的世仇是從林家一個公子秀轟了梁家的一個媳婦起因的。之後,林家肆無忌憚殘害梁家,以至梁家滿門遇害,並被林家搶奪了全部財產。狄公看到最後具款押印的日期,不覺暗吃一驚。問道:「梁夫人,這狀紙籤押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梁夫人瞪大了眼睛聲音微弱地說:「歲月愈久遠,仇痛愈益深切。二十年如一瞬,這一切正彷彿在眼前。」
狄公又翻閱了其他的狀卷,見大都是這一案件不同時期的延續和新的案情的記載。最近的一份狀卷是兩年前發生的事。——所有的狀卷上都有硃批「證據不足,不予受理」的字樣,並押簽了縣衙、州衙的各色印璽。
狄公不禁問道:「梁夫人,這許多案件均發生在廣州,你又為何離開廣州告到濮賜衙門來呢?」
梁夫人道:「被告主犯林藩現正在濮賜居住,小民千裏追隨到此,故告到老爺堂前,還望老爺明鏡高懸,裁斷此案,替小民昭雪二十載沉冤。」
狄公道:「梁夫人,我將仔細閱讀這些狀卷。本堂一旦予以受理,即開堂鞫審,望梁夫人隨時來公堂質對聽審。」
梁夫人喜出望外,兩眼閃出淚花,連聲稱謝,跪拜再四,乃輕移蓮步,出來書齋。
洪參軍將梁夫人送出州衙後,又回進內衙。
狄公道:「這樁案子很能引人勤火,一個狡詐的歹徒為一己之淫慾,不惜毀滅他人合家性命,但他總不能逃腕律法的製裁,顯然梁夫人受了慘絕的打擊,極度的悲哀使他神思恍惚,時常失去自製。然而這樁案子是十分棘手的,那些州縣之所以知難而退,不予受理並不完全是由於梁夫人『證據不足』。」
狄公喚來陶甘,和藹地對他說:「休要垂頭喪氣的!如今又有一個好差使委派於你。你此就去梁夫人宅下走一遭,凡是有關於她和她家的情況,你都一概打聽清楚,記住在肚內。然後再去尋訪一個名叫林藩的廣州富商,這林藩與梁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倆都是廣州人,先後遷居到這濮賜來的。但願你此去馬到成功,為我勘破此案立下頭功。」
陶甘噲鬱的臉上露出了一餘笑容,瘦長蒼白的臉頰透出一層薄薄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