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甘回到內衙,將自己在普慈寺的所見所聞有枝有葉地告訴了狄公。狄公聽罷嘆道:「香閣既然沒有暗門秘道,想來那觀音大士果真能派金身羅漢投胎轉世。」
陶甘忙搖手道:「我隻看了其中一幢香閣,未知另外三幢內裏如何。」
狄公道:「你也毋需再去普慈寺空走了,枉自白費工夫。如今要繄的是半月街肖純玉那樁案子亟待勘破。馬榮心粗,還需你去襄助他一臂之力。」
陶甘心中雖有狐疑,但也隻得服從狄公的調遣,暫且將普慈寺的事擱下。
申牌時分,晚衙開審。
狄公剛升上高座,便有兩個經紀人為一塊地產訴訟到堂下,互相誥告,爭執不下。狄公細細研讀了雙方的狀紙,當堂作了判決。雙方悅服,無有異詞。
狄公正得意地望著堂下看審的百姓,忽見一個老婦人拄著竹杖顫巍巍搶上堂來,跪倒在案桌下,口稱冤枉。
書記悄悄上前把嘴湊到狄公耳邊,說道:「這老婆子有點瘋瘋顛顛,神誌不清。幾個月來她一直來州衙鳴冤叫屈,訴說出一套十分離奇的情節。馮老爺每回都將她駁回,不予受理。她說的事象一部《山海經》似的,雲裏霧裏,沒邊沒際。老爺最好也別理會她。」
狄公對書記的話未置可否,隻仔細端詳著堂下跪定的那老婦人。那老婦人看去年已過花甲,衰鬢星星斑白。她衣裙雖破舊,但很幹凈。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閃爍著隱隱可見的高貴矜持的神采。
狄公吩咐衙役扶起那老婦人,說道:「老夫人,你報上姓氏,有何冤枉,但訴無妨,本堂替你作主。」
老婦人深深道個萬福,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道:「小民梁歐賜氏。亡夫梁怡鱧生前是廣州的商賈。」話語未完,眼淚已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垂落下來。聲音低微得聽不見,但聞得一聲聲悲淒的咽泣。隻見她全身抽勤,氣喘咻。
老婦人講的是廣州話,狄公不很聽懂,又見她悲思激湧,不能自製。便道:「老夫人,我不能讓你在這堂下過久地站立,退堂後你進來衙舍,慢慢向本堂訴說你的冤屈情由。」
狄公回頭吩咐洪參軍:「將這老婦人帶到內衙書齋,給她一盅香茶清清神思。』」
狄公退堂回到內衙書齋,洪參軍稟道:「老爺,這老婦人果然神思恍惚,言語不清。喝過一盅濃茶似稍稍明白一點。她說她蒙受了千古奇冤,全家被人殺害,隻逃出了她一個。說了幾句話,她又哭泣起來,再也說不出半點情由了。此刻衙裏的老侍娘正在涼軒裏勸慰她哩。」
狄公點頭道:「等她清醒過來,我們再慢慢引她說完她想要說的話。我們不可如馮相公那樣將一個懷著一線希望來衙門要求伸冤的可憐婦人拒之門外。對,洪亮,我還有一事要與你說。適才陶甘去普慈寺作了一番勘查,那供婦人過夜的香閣卻不見有暗門秘道,看來查清普慈寺的內情決非容易之事。再說,即便那些風月和尚有傷風敗俗的汙穢行跡,那些受害的婦人豈會貿然前來衙門告發?一旦透出內裏真情,她們不僅在自己的丈夫姑嫜麵前抬不起頭來,而且那些因來寺中求願而生下的兒子也會有生命之虞。故我命陶甘暫且擱下普慈寺的事,緩些時日再說,這事隻能從容圖之。
「此外,尚有一層更繄要的原由,你千萬不要聲張出去。近來聖上被一幫緇衣之徒迷惑住了,從內帑裏撥出無數金銀絹帛詔令天下興建佛寺,廣收僧徒,宮中許多太監、宮娥都信了佛。聽說洛賜白馬寺的圓通法師已奉詔進宮為聖上及太子們講授佛經哩。門下、尚書、中書三省中也都布下了佛徒的耳目,如今朝廷有識之士無不殷憂忡忡,心急如焚。洪亮,你想在這種時刻,我們倘使不慎立案勘查普慈寺,佛徒們八方狗茍蠅營,上下串連一氣,反可將我們昏成齏粉,關人大牢。普慈寺的靈德隻須將金銀財物拿去京師賄賂,我們便不得消受。何況朝廷上還有那等孔門的敗類,念的聖賢書,卻依傍釋門為虎作倀,藉此升官發財,這一點尤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