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總督衙溫語撫忠良 勝棋樓較藝誘易瑛(1 / 2)

高恆一到驛館便被尹繼善派人接回了總督衙門。說是「請」,但一去便被叫進總督衙東書房院,接他的人倒是十二分客氣,要茶水要點心一吩咐就到,書房裏果品什物、筆墨紙硯書應有盡有,床臥窗幾俱各明凈,光可鑒人。隻是尹繼善不見,劉統勛不見,連金也沒來打個照麵。隻說:「請高爺在書房候見,我們大人忙過就來——這院裏現在幾股子衙門守護,大人沒事不要走勤,以免誤會。」

他本極聰明的人,見這陣勢,情知已被軟禁了。事到如今,已成階下之囚的他反而鎮定下來,有吃的拿起就吃,有好喝的端起就喝,時時等著軍機大臣傳見。他盡自裝得沒事人似的,但逢這種莫測兇險的大事,他既不知道被抓住了什麼把柄,也不知誰來審問,又恐防錢度被拿,兩造兒口供不一,心裏還是恐慌不安。一時想北京家裏,怕還不知自己出了事,一時又怕曹婆子和薛白娘子被拿,經不住三推六問……左右躊思,一會兒心裏火燒價燔熱,一會兒猶如掉進冰窖裏,徹骨寒透。渾身沒做痛瘞虛,急盼著幹隆派人來問話,又怕人來問,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隻索耐抑著性子等。

誰知等到深夜,幾位大員一個也沒露麵,第二天一整天,仍舊是好吃好喝供應,依然無人來見。高恆幾次踱到院外月洞門口,見兩個挺胸凸肚的千總按著腰刀當門而立,黑青著臉翻眼看天的樣子,知道想過這道門比登天還難,也就不肯開口,一笑點頭便即踅身返回。

頭夜一眼沒眨,第二夜又到將近子時,高恆外麵兒上裝瀟灑,內心裏已是熬煎得頭暈心跳,腦袋裏塞了一團爛絮般,連自己都不知想些什麼了。無奈間,高恆上床曲腿而臥,癡獃呆發愣,眼前一時是尹繼善的笑臉,一時是劉統勛的噲沉臉;一時是馬家婆娘,一時又是鹽稅銅船,走馬燈般來迴旋轉,神不守舍間忽然房門一響,外頭卻是和珅的聲氣:「高爺睡了呢麼?大人們來看你來了。」高恆像屁股下安著機栝彈簧,騰地坐起身來,忽然覺得自己張皇失態,鎮定了一下,起身徐步過去開門。果見院裏幾盞燈,家人整齊侍立在桂花樹下,尹繼善當門而立,後邊還跟著劉墉。高恆淡淡一哂,說道:「謝二公來看,二公請進。」

「住在這裏還好?」尹繼善一邊進屋,也不等高恆讓便自坐了,又指指桌前椅子道:「二位也請坐。」劉墉便也挨著尹繼善坐了。

高恆燈下打量二人,隻見尹繼善穿著灰府綢夾袍,套著件古銅寧綢小風毛邊巴圖魯背心,目光遊移,神色帶著憂鬱,劉墉一臉莊重裏透著嚴肅,正襟危坐盯著牙板紅標滿架圖書。二人都不喜不怒,卻是神情中略帶著憊累憔悴。高恆鉚足了勁,一肚皮話都咽了回去,遂來個一言不發。

「主上現就住在總督衙門。」難耐的寂寞中,尹繼善說道,他的口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呆板,「幾個軍機大臣商議了一下,請你先談談——挪到這邊住,是為你好,伯你在南京乳走勤拜客,不但無益,反而加你的罪戾。這份心思,請高公鑒諒。」高恆冷笑一聲,說道:「我雖然革職,還沒有拿問旨意,且我的爵位還沒有革掉。請問,你們這是不是要虛置我?」尹繼善冷冷說道:「不是虛置,不是審你,是談一談。這院裏戒嚴,不為你,是因為皇上在這裏駐蹕。高公稍安毋躁,我們平日是私交很好的,來此絕無惡意。你要想明白了!」

高恆浮腫的眼泡一閃,問道:「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上屆鹽政,收入是多少?有多少錢糧進項,從我接手,每年上繳國庫幾何?一本爛鹽務賬,我理得幹淨清楚,我自覺有功無過,吃得飽睡得香——」見尹繼善嚴厲的目光掃過來,他突然覺得有些氣餒,嘆了口氣道:「……沒什麼好談的。」

尹繼善手捧雕花瓷杯,似乎在欣賞杯上的西蕃蓮圖案,卻不言聲,劉墉略一欠身說道:「有的。第一件便是鹽務賬目。舊賬本應封存五十年,請你談談為什麼下令全部燒毀?德州鹽務,任事用人,有沒有情弊?你都在幾虛和人合夥做古董瓷器綢緞藥材之類的生意?還有,私自販過國家禁賣物品沒有?是自己獨做,還是與哪些官員合做?高大人,這些事我隻是提醒你,還有別的事,我們也不是不清楚,要靠你自己說。」尹繼善道:「你有許多事不可告人,形諸筆墨對之公堂,汙天下人耳目,太過失朝廷顏麵。我們的意思,最好你自己寫出請罪摺子,附上你的供單。你自有應得之罪,我們公義私誼兩相兼顧——本來今晚還有別的事情,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就先過來談談,你要想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