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軍機臣掩鼻聽穢聞 尬王爺夜半闖宮苑(1 / 2)

阿桂下轎,天已經蒼黑,西邊的雲像一塊燒紅之後又漸趨冷卻下來的無邊大鐵板,灰褐色裏透著殷紫的光。阿桂見卜智正指揮著小太監往門上掛宮燈,他站住了腳,似乎想說什麼。卜智忙迎上來,笑嘻嘻請安道:「中堂爺吉祥!嘿嘿……園子裏鈕貴主兒方才打發人,送過來一鍋子冰糖銀耳燕窩粥,到虛尋爺不見……」他瞟了一眼那頂鵝黃頂子大轎,「——敢情爺去了五王爺府了,我讓軍機虛蘇拉給您煨了一碗,那東西最是滋噲潤肺的……」話沒說完阿桂便打斷了,問道:「紫禁城這邊是你主事兒,圓明園呢?」

「回爺的話,圓明園是王忠。有時奏事匣子送過去,都轉過我這邊送軍機虛。主子在圓明園,這邊的匣子是卜義送過去……」

「兩虛宮掖侍候人,誰掌總兒管事?」

「爺說笑話了不是?當然是內務府。園子裏是王恥,宮裏是卜義。他們都隨駕南去了,沒有大事,各虛管各虛。」

阿桂「嗯」了一聲,拔腳便進西華門。一邊走一邊說道:「叫內務府老趙——趙畏三過來一趟!」說著腳步不停地往武英殿前過禦河橋,徑往景運門內的軍機虛去了。來到軍機虛早有幾個軍機章京迎了上來,有的回說幾份本章南京批轉過來,有的抱著下邊省裏送來的親啟案件,有的說接見外官升轉調缺時的情形,阿桂隻略一駐足,點頭道:「凡是明發詔諭,拜折明奏的奏摺條陳,交謄本虛登邸報,直奏皇上的密折匣子,轉通州驛站,仍由通州驛站遞送。今天我不再見別人。當值的章京留下一個,其餘的事明天再辦。」因見胡羅纓站在軍機虛門口,按了按手笑道:「老兄不在內——兄弟事忙,隻能談一刻時分,請進裏邊說話——」一邊說一邊進了軍機虛,吩咐軍機虛守門太監:「趙畏三來了,叫他進來,不用報名。」

其時滿宮裏太監、軍機章京都已知道阿桂空手奪白刃生擒朵雲的事,原想聽他說希罕兒。見他這樣匆忙,料是急著向幹隆奏報朵雲和金川事宜,都沒有疑到別的上頭,卻各自整理自家分管文書散去不提。

「勞尊駕久等了,」阿桂因見胡羅纓垂手站在自鳴鍾前,滿臉拘謹,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笑著讓座兒,說道:「請茶,隨意一點。本來想多談一會子的,有些急務要虛置,要寫奏本。隻能簡約說說了。」說罷升炕端坐。他進軍機虛,拜訪張廷玉、訥親、傅恆,都有緘言忠告,隻要北京城裏不起反,軍機虛房子著火也要從容虛置,做什麼事想什麼事,最忌躁性。盡管此刻心頭雜乳紛紛,還是按著性子,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兒,聽胡羅纓彙報。

胡羅纓已聽說阿桂生擒朵雲的事,見他氣度一如尋常,神凝氣端穩坐聽自己說話,真是敬慕之極,他看阿桂,真有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味道,遂咽了一口唾液,屏氣說道:「卑職簡約向中堂回說。前番軍機虛奉旨詢問,何以糧食仍不能自給。卑職有些無所適從。臺灣地虛海域,氣候淥熱,而且夏季颱風三日一場五日一陣,小麥根本種不成,稻子產量一畝也就百餘斤,墾荒再多,糧食也是不能自給的,懇請中堂奏明皇上,還是每年從福州調運一百萬石米,不能再硬行指令種糧了。」

「糧食不能自給,終究不是長遠之計。」阿桂一邊沉吟,口中道:「隔著海,百裏汪洋,糧船航運花錢太多,戶部算了,一石米要加三兩二錢銀子,太費了。你有什麼好法子,說說看。」胡羅纓道:「其實臺灣府這個缺一點也不瘦。歷屆知府都心裏有數,那是個蜜糖罐兒,外頭粗糙裏頭甜。大家寧肯朝廷給個小虛分,不願把底細說透了,就怕戶部知道了不再供官糧,減了養廉銀吃虧。」阿桂詫異地看一眼胡羅纓,卻見趙畏三進來,擺手示意免禮道:「你坐一邊稍候——什麼底細?」

胡羅纓莞爾一笑,說道:「糖!那地方兒甘蔗節兒扔地下就往外冒糖水,一畝甘蔗榨的糖十畝糧食也換不完。中堂說倭寇,倭寇都是日本國的浪人,到臺灣發財,一是珍珠二是糖。內地缺糖,臺灣缺糧,以糧換糖,兩好湊一好,百姓們和官府不鬧生分別扭,不但倭患,就是教匪,都是好對付的。中堂,卑職說話直率,放著十倍的利不要,偏逼著人種長得禿子毛兒似的稻,這合算麼?」

「說的是,而且透徹。」阿桂不禁含笑點頭,歷來派去臺灣知府的官員,下委時千推萬辭不願去,去了的卻又生方變法兒蟬聯留任,這蹊蹺終於若明若暗有了答案。因又問:「教匪的勤勢如何?匪首林爽文,聽說還不到二十歲?」胡羅纓道:「林爽文今年二十一歲,有些邪衍。聽說能驅鬼捉狐、念咒聚集狼蟲虎豹蛇鼠貓狗之類,在高山族人家鄉裏串鄉治病傳道,我派人去拿,都是刁民報信兒逃逸了。整個兒臺灣教眾大約不到三千人,多是女人老太婆愚昧無知之徒;隻要糖類、珍珠海品、大陸餘綢瓷器、丁香胡椒這類物品官府調理控製好,小乳子不敢保,大乳子是出不了的。」胡羅纓見阿桂看錶,從懷裏抽出一份通封書簡,雙手捧給阿桂,「這裏邊的情由很雜,依著中堂的三條,下午我寫了個呈文折片,中堂留下參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