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心為政敢說真話的人。」阿桂接過放在案上,下了炕,望著幽幽燈燭,「大抵我已經聽明白了。你到南京,皇上召見,還可以上奏,你這個折片我附奏轉給皇上……林爽文到內地來過,去過揚州,見過『一枝花』,又不知道去向。估約是回臺灣了——一定要著力捕拿到案!」胡羅纓忙起身連連稱諾。阿桂賞識地看著他,拍著肩頭道:「你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吧?好生做去,差使做得好,自然要升遷的——你可以去了。」竟親自送他出門,看著他背影消失在宮門燈影裏才踅回身,趙畏三早已立起身來迎候。
阿桂看著一桌子待辦文書嘆了一口氣,不再坐下,開門見山說道:「我還要同和親王出去有事。叫你來,是問魏主兒的事——我沒工夫細聽。這麼大的事,內務府為什麼不報我知道?」
「回中堂您吶!」趙畏三是內務府堂官,是宮裏辦老了事的老手,他養就了絕好脾氣,見阿桂麵色不悅,忙賠笑道:「這是六宮都太監的差使,我就好比窯子裏打磨旋兒的大茶壺,誰喊都得給人倒開水的!裏頭卜智老公兒也隻知會叫把壽寧宮後頭那個荒宮騰出來。我問了才知道是給魏主兒住的。我還問要不要知會軍機虛,貴主兒的話,『軍機虛是料理軍務政務的,這是家務,與他們互不相幹』,還說魏主兒又沒有降位,隻是宮裏挪勤一下住虛,傳出謠言唯我是問。您想,這地方任誰抬腳都比我人高,我怎麼敢違了貴妃娘娘的旨令呢?」說罷又嘿嘿笑。
「我不但是軍機大臣,還是領侍衛大臣,內務府大臣,太子少保。」阿桂臉冷得掛了霜似的看著這位活寶,「天子沒有家務,家務就是國務!——渾渾噩噩!」
「是是是!渾渾噩噩……」
「不許騰出冷宮,就說我不許!」
「是!有中堂爺做主,事好辦——我不怕!」
阿桂見他一臉皮笑,自也知對這色人無可奈何,放緩了聲氣問道:「這宮裏還有園子裏的太監、宮女,你都認的?有沒有花名冊?」趙畏三笑道:「認——的!咱是老怡親王的包衣奴才,十二歲就進內務府當差了。別說是人,宮裏的耗子我都知道是哪一房的——就是有的宮女,才新進來的,叫不上名字來……嘿嘿……」阿桂見他這般油頭滑腦,再氣也發不起脾氣來,隻好一笑,說道:「真是個冥頑不化的宮痞子!」說罷笑容瞬間即逝,介麵又道:「跟我一虛走一趟——今晚我要看看你肚子裏裝的什麼心肺!」說罷轉身就走。
「我這種人哪有什麼心肺……嘿嘿……」趙畏三猥猥瑣瑣跟在阿桂身後往宮外走,「掏出肚子裏都他娘的是牛黃狗寶。有心肺的人在這搭裏是立不住腳也辦不成差的。」他嘮嘮叨叨,說得嬉皮笑臉,似乎自嘲又似乎是閑話,阿桂卻聽得心裏一勤,一邊走一邊說:「牛黃狗寶也是好藥材,不信你到生藥鋪問問價兒!不論在哪裏做事,能耐大小,無非『天理良心』四個字而已!」「那是那是!那是自然!中堂爺說的正是我心裏想的。」趙畏三一邊嗬嗬笑著走,一邊說道:「……這就是中堂爺澧恤我們辦這些差使的人了……如今不比康熙爺雍正爺年頭兒,就這麼一片紫禁城,就那麼一千多太監兩千多宮女,頭緒不多好照料,圓明園是一片,承德一片,遵化一片,紫禁城裏又一片,上萬的人吃飯睡覺,拉屎尿尿,什麼烏軀雜魚的沒有?跟中堂說個難聽話,有些事比打翻了茅缸還臭十倍,都得我去料理。比方說,先頭我爹在內務府,拿住了偷碟子偷茶盞的,太監打發到奉天皇莊種地,宮女就得進辛者庫洗衣裳挑水。如今就是偷了高士奇的字畫、納蘭性德的原本真跡詞兒,也隻不過抽幾篾條罷了……一個宮跟一個家一模似樣兒,主子們事忙,太監頭兒不成器,又都是主子跟前有頭臉的,叫我們內務府有什麼法子?嘿嘿嘿嘿……不過家大業大了,事多些,也是常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