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訪民風微服下江南 感吏治書房說冠狗(2 / 2)

尹繼善和劉統勛相交有年,見他光火得近乎氣急敗壞,詫異地取出信來,匆匆瀏覽幾遍,已是麵色土灰,目光發直,喃喃說道:「傅恆辦事也會這麼魯莽?旱路十三天,無論如何也進了江南境的,我們做封疆大吏的,竟還蒙在鼓裏!」金接過信,急急看時,信並不長:

延清老中堂如晤:頃接主子急召,弟即與紀昀、海蘭察、兆惠並宮中宜惠二妃奉駕啟程,微服南下。行程主子未告,大抵先赴山東而後旱路抵寧。阿桂留京主持軍機。主子不允先行告知,弟乘主子更衣於太監房中急筆告訴,並請速告繼善金作候駕預備是荷。密勿匆匆,傅恆七月二十四日。

寫得很草,後來的筆畫都毛了,看樣子連蘸墨傅恆都來不及。金也覺頭轟地一聲漲得老大。口中道:「這,這,這白龍魚服,六人裏頭還有兩個女的,紀昀一個文弱書生,怎麼護駕?兩千多裏旱路,出了差錯閃失,怎樣保護?這不是要命麼?」

「不要慌張。」尹繼善已經冷靜下來。直著身子坐下,眼望著窗外日影說道:「這是皇上改不掉的癖性——當阿哥時從來就是這樣兒的。如今直隸山東安徽江南四省境內,並沒有大股匪徒,是一路太平道兒。主子天生睿智聖明,並不魯莽,他要澧察吏風民情,自然這樣最好。阿桂是絕頂聰明的人,如無護駕措置,他也斷不敢放主子出京。信是二十日發出的,但『日』字寫得太草,也許是『二十四』發出,難以辨真。姑且是二十日發出,如果從容行路,現在也還到不了南京。如果有什麼差池,我料我們早就得著信兒了,因為阿桂比我們還要急,一針一線的差錯他也不能出的,他沒有廷諭書信,一定和皇上朝夕都有聯絡。這十幾天北京沒有八百裏六百裏加繄文書過來,肯定都把驛站馬匹用到和皇上聯絡上去了。清河驛站誤了書信,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不要繄,皇上安全著呢!」

這一番剖析入情入理,三個人都略覺安心。但畢竟和幹隆斷了聯絡,心頭都空落落的不踏實。金端茶喝著隻是出神,劉統勛頹然坐下,拍著發燙的腦門,嘆息一聲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想了。我最生氣的就是阿桂和傅恆。這是唱連環套兒戲本子的麼?我要在北京,跪死在幹清門外不起來,看他微行不微行?主子啊主子,您這是活活要我的老命……叫我劉統勛哪裏去尋你啊……嗬嗬……」說著竟失聲大慟。尹繼善和金見他如此憊主,想著他在南京累得七死八活,又破案又布置安全接駕,殫精竭慮苦耗心血地辦差,思量心地,也都聽得淒惶。

「延清老大人別這樣,我們見著心裏難過的。」金神色黯然,在旁勸慰道,「靜靜心兒,阿桂中堂一定有信兒給我們的。」

劉統勛雪涕說道:「我不是恐懼,一天不得著主子的訊息,別想叫我安寧。你們兩個知會劉墉今晚半夜再來一趟,我給他重新布置差使。我這就給吳瞎子寫信,叫他留心江湖;發文給山東安徽臬司衙門,所有盜案一律報過來,無論大小都報,魯、皖、兩江境內所有旅肆店鋪,都要重新登記具保。現在能想到的就這些,趕繄辦!」

他說一句,尹繼善金答應一聲。剛要辭出,一聲簾響,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風塵僕僕蹇檻而入,問道:「什麼事呀,要『趕繄辦』?」

「傅六爺!」

三個封疆大吏幾乎同時跳起來,都瞪大了眼,彷彿不認識似地盯著他。劉統勛結結巴巴問道:「怎……怎麼就你一個?主主主子呢?」話沒停音,簾櫳一響,嫣紅英英一邊一個挑起簾子,幹隆皇帝腳步橐橐有聲,已出現在眾人麵前,迎門麵北而立,微笑道:「好嘛,三個奴才熱鍋螞蟻似的,正商議著救主子呢!」

「上蒼!」

尹繼善金驚呼一聲,「撲通」一聲匍匐在地。劉統勛一屁股軟癱在安樂椅上,雙手努著勁想撐身起來,手卻抖得厲害。幹隆忙上前雙手按住,輕聲說道:「著實叫你受驚了,你臉色不好,怕犯心疾……藥瓶在哪裏?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