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修巨帙文人皆驚心 絕奢望癡官染痰瘋(2 / 2)

文人著書立說,各抒所長。或傳聞互異,或記載失實,固所不免,果其略有可觀,原不妨兼收並蓄。即或字義髑礙,如南北史之互相詆毀,此乃前人偏見,與近時無涉,又何必過於畏首畏尾耶?朕辦事光明正大,可以共信於天下,豈有下詔訪求遣籍,顧於書中尋摘瑕疵,罪及藏書之人乎?若此番明切宣諭後,仍似從前畏疑,不肯將所藏書名開報,聽地方官購借,將來或別有破露違礙之虛,則是其人有意隱匿收存,其取戾轉不小矣!此批謄清轉張廷玉、鄂爾泰閱,即行明詔頒布天下周知。欽此!

寫完在燈下又瀏覽一遍,滿意地說道:「你這墨不但香,還帶著寶色,字看去就精神多了。紀曉嵐一筆好字,朕不能叫他暗笑了去。」想想,又提筆另拉一張紙,寫道:

諸事既備,爾可稍事休息,至少不可少於三日。任事都不必去理他。勞乏過度,最易心血短缺失眠,所以要補些。著人賜些當歸與你,難湯熬好,每晨服用。朕盼下次見爾,仍舊武人氣概,燈下又及——長春居士

從懷中取出一方小璽,鈐上了,交給太監,說道:「叫傅恆過目,立刻發紀昀!」

次日上午辰時,明詔已到紀昀之手。皇帝關懷,情辭懇切,剛上一點乏意的紀昀立時又全無睡意,督著上書房、軍機謄本虛的吏員立即發往各省,因思兩江浙閩等虛民間圖書最多,又趕著給尹繼善寫信,和著詔旨一同發出,自忙到天色斷黑,嚼了一盤胙肉,喝了一杯釅茶,然後倒頭便睡,頃刻之間軍機章京房已是鼾聲如雷。

五日後明發詔諭即到南京,尹繼善當庭拜了黃匣子,打開詔文讀了讀就放在一邊,叫人去請巡樵範時捷、布政使道爾吉過來議事,自己便拆看那信,信寫得不長,前頭報聖安,寒暄數語,後邊切入正題:

茲事浩大,仆惟竭愚公之誌耳,兩江江浙人文之地,家有圖書插架琳瑯者不可勝計,散征民間版籍,正宜借重吾公。公原命赴兩廣之任,今上已有兩番詔諭駁回部議,以資熟手。萬不可存暫任之心,怠忽輕易,則必失聖望。惟征書一事,查借私藏,或靳矜惜愛,或畏懼後禍,此亦不易強索,惟以善言導之,規以聖意勸其慨借,善本宜購者以金贖,餘皆以印信借據用後璧還。此亦清風俗正人心之大事,弟惟勉命從事,所慮者左右助力者乏人,仰兄留意澧察人才,薦之庫館備用,匆匆無任感激。

看罷方折起頁子,即見張秋明甩著步子進來,十分利落地向尹繼善一躬又一揖,臉色又青又白,一餘笑容也沒有,徑自站在籤押房當央,說道:「司裏差事弄不下去了,請製臺主持公道!」

「哦,弄不下去?」尹繼善翻起袖裏子,雙手捧詔書小心翼翼放進匣子,又把信折起塞進袖子,看也不看張秋明一眼,說道:「——所以你又來找我?如今你成了我的一塊臭膏藥了,貼上要尋我的事了?」張秋明冷笑道:「製臺是江南王麼!有您撐腰作對,下頭人誰還聽我的?您就要走的人了,橫身兒和我們屬下打別扭,這何苦呢?再說,『一枝花』一案,是我臬司衙門主辦,如今下麵廳裏的司員都徑直向您彙報,把我這按察使倒撂在一邊,今年刑部的案彙叫我怎麼寫?」

尹繼善看著這位整日尋事的下屬,半晌突然一笑,說道:「你天天來說『一枝花』,其實當初這案子最早是交給你的,你沒有理嘛!我忙極了,隻想告訴你,你沒有一個字說對了!這是總督衙門,所有江浙兩省的軍政、民政、財政、學政、法司,沒有我不能管,沒有我管不到的。你是聽參的人,還是本分一點,曉得一點上下之禮。從明日起,我的戈什哈就要把你攔在儀門外——真奇怪,我怎麼會選了你這麼個人來做臬司,想起來就羞死了!」自從上次當眾齟齬,這個張秋明突然變得瘋了一樣,三天兩頭來纏尹繼善,有時連會都議不成,尹繼善也隻是耐著氣兒冷冷打發他回去,今日第一次發作,連一句髒話也沒有,卻字字如刀似劍,若冰若霜,旁邊站的戈什哈都聽得心裏發毛。張秋明也被他激得打個愣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