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殿已是一片廢墟,樓清羽借助自己的身手和繩索,輕鬆地翻了進來。他熟悉冷宮的路徑,這裏侍衛又少,十分順利。
黑夜朦朧,月色不明,昏昏暗暗的。樓清羽望著滿地廢墟,心下一片黯然。
小興子雖然伺候他時間不長,可也是條人命,還有那個化妝成他的暗衛。按說以暗衛的身手,不應葬身火海,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如此。不過真相已經消失在這廢墟中,或者,是被迦羅炎夜掩了下來。
樓清羽來到院中,忽然有些意外。那棵碩大美麗的桃花樹竟然沒有燒死,隻是燒焦了半邊,另一半仍然傲然聳立,黑夜中還可看見尚未凋零的美麗花瓣。
樓清羽拍拍樹幹,略感安慰。也許是那個安眠在桃花樹下的孩子在保佑他,所以逃過一劫。
據秋兒說,當夜用了晚膳,大家都困頓不堪,早早歇息了。那日幸不是秋兒當值,所以宿在離主殿最遠的偏房裏。可是當夜輪值的小興子,卻不幸身亡了。
連那暗衛都不能倖免,樓清羽沒有把握若是換了自己,當時能否安然逃生。
唉……一切都是命。此事十有八九是崔淑妃做的,雖然她自盡的時候沒有承認。
樓清羽摸到假山後的暗門,小心推開落在上麵的廢石,慢慢打開機關,閃了進去,沿著記憶中的密道來到蟠龍殿。此時已過了子時,樓清羽以為迦羅炎夜早已歇下,誰知內殿裏依然燭火明亮,恍如白晝。
「陛下,好點了麼?要不要奴才幫您揉揉?」
樓清羽聽出那是王宮侍的聲音,接著迦羅炎夜的聲音響起,十分低弱,似是精神不濟。
「……輕一點。」
「是。」
「沈禦醫呢?」
「沈禦醫正和太醫院的兩位老禦醫商量藥方……陛下,不要再逞強了,還是喝藥吧。」
迦羅炎夜低哼了一聲,淡淡道:「孩子還不足月,不喝!」
「可是……」
「閉嘴!」
王宮侍見皇上不悅,不敢再說,隻是手上繼續輕柔地幫他揉撫肚腹。
皇上自從春狩時動了胎氣,便斷斷續續的不曾好轉,身下時有落紅,一直用藥穩著。其實以皇上的身體若好好養著,應無大礙,可是朝上正是多事之秋,又要追拿刺客,又要引蛇出洞,還要處理政務……
待終於將崔相一幹逆黨拿下,前天強行從行宮回來,雖然車馬小心,仍是讓皇上腹痛難忍,幾近早產。
現在沈禦醫一人已保不了皇上的胎,說道胎兒已經快九個月,就是早產也應沒什麼問題,但是皇上就是不許,死活不肯喝催產藥,硬要他保著。沈禦醫無法,皇上便讓他找來太醫院兩位專攻婦科的大夫與他一起安胎,折騰了這兩天,還是勉強。
其實王宮侍不知道迦羅炎夜對早產一事心有餘悸,寧可為難自己,也不想這個孩子再出什麼意外。他已在蒼州失去了一個長雙兒,堅信早產會讓胎兒早亡,因此堅持要等到足月。
王宮侍在蔣太後身邊服侍多年,可說是看著迦羅炎夜出生和長大的,對皇上的性情也有幾分瞭解。從前雖不親睦,但自從皇上登基後也服侍了他三年多,深有感情。如今見皇上這般為難自己,真是又痛又急。
可惜皇上與太後有心結,太後縱是心疼,也不敢違扭他的意思。
王宮侍心裏暗歎,若是樓貴妃在,不知能否勸得了他。他正想著,忽聞內殿隱側輕微呼吸之聲,立刻神情一變,掠了過去,手握拂塵,喝道:「什麼人!」
樓清羽慢慢閃了出來。
王宮侍看見他顯然大吃一驚,沒想到樓清羽能從宮外潛了進來,一時愣在那裏。
迦羅炎夜聽到聲音,強撐起身子,道:「誰!」
「是我。」樓清羽走了過去,見迦羅炎夜支在龍榻前,長發散披,臉色蒼白,身形消瘦,唯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比一個半月前圓隆甚多,即使掩在錦被下也十分突兀明顯。
「怎麼回事?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樓清羽疾步奔到床邊,關切地道。
迦羅炎夜看見他,挑了挑眉,道:「你怎麼進來的?」
樓清羽沒有隱瞞,道:「我擔心你,從冷宮那邊潛過來的。」
迦羅炎夜扶著腰,慢慢靠回軟枕上,道:「王宮侍,送他離開。」
「炎夜!」
迦羅炎夜側過頭,「朕不想看見你。你私入禁宮,朕今日不追究了,你怎麼來的怎麼回去吧!」
縱使樓清羽這麼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何如此對我!」
迦羅炎夜腹中疼痛,暗暗伸入被中按住腹部,不耐道:「朕說了讓你回去!」
王宮侍立在樓清羽身後,道:「娘娘,請回吧!」
樓清羽閉了閉眼,努力下壓怒火,放緩語氣道:「炎夜,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生氣了?我哪裏不對,你告訴我,不要趕我走,我想陪著你。」
他很少這麼低聲下氣。迦羅炎夜心下一軟,險些就要答應。可是一念之間,又冷道:「樓清羽,你好大的膽子!朕的樓貴妃已經薨逝,你還在這裏做什麼?朕讓你走你就走!快滾!」
樓清羽終於被激怒了,咬牙道:「迦羅炎夜,我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有什麼話咱們今天說明白了,你到底在懷疑什麼?避諱什麼?為什麼突然要趕我走!
「當初是你千方百計的把我找回來,現在我老老實實地作你的後妃,不敢出言不遜,不敢逾矩忘規,處處維護你,為你著想!在行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樣冷落我?我做錯什麼了嗎!你說!」
自從當年關於童的那次爭吵之後,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積壓的鬱悶和憤怒讓他整個人爆發了,那種氣勢連王宮侍都暗吃一驚。
迦羅炎夜卻毫不在乎,道:「你老老實實?你什麼時候老老實實地作朕的貴妃了?你勾結朝臣,幹預朝政的事,別以為朕不知道!」
樓清羽冷笑,「是。我是勾結了李東明,可我沒有陷害過別人!這座後宮裏,你告訴我有哪雙手是幹淨的?如果人人都幹淨,那童兒當初是怎麼中的毒!」
「好!後宮的事不提也罷!那這個呢?」迦羅炎夜也怒了,前天剛剛送來的密折早已讓他怒火中燒,此時都發洩了出來。他突然支起笨重的身體從龍榻前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書桌前,迅速抽出一本密折,反手摔在樓清羽身上。
「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背著朕都做了什麼!」
樓清羽被他的行為和語氣氣得發暈,接過密折掃了幾眼,怒極反笑,「怎麼,我在外麵做些小買賣,就讓你這麼激動?」
「小買賣?樓貴妃,你、太、謙、虛、了!」迦羅炎夜咬牙切齒道:「朕還不知道,朕的愛妃這麼有經商的本事,江南的商會都讓你掌握了,你還有什麼是朕不知道的?這就是你說的老老實實作朕的後妃?
「你是不是時刻盤算著給自己留條後路,好隨時可以離開!」
樓清羽將那密折拋到地上,漫不經心地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這些買賣都是我回宮前開的,為的是給童兒一份保障。你要說是我給自己留的後路,也無可厚非。」
「無可厚非?好啊!好啊!你果然是這麼打算的!」迦羅炎夜撐在書桌前,氣得麵色鐵青,渾身發抖。
他在鳳鳴穀時調查刺客之事,那之前便察覺出江南異狀,知道有人暗中打壓林賢王財力,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隨著冷宮失火消息的傳來,竟牽扯出樓清羽與江南那股莫名財力相關的蛛絲馬跡,他立刻心中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