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第二十一章

在顧長安年輕的時候,二十歲,或者更加年輕,他還沒有意識到有很多事是他永遠都做不到的。他天生聰慧機敏,精力過人,性格衝動暴烈,母親的早逝與父親的再婚並沒有帶給他實質性的傷害,反倒使他更受溺愛,因此肆無忌憚恣意妄行,甚至瞞著家人去當僱傭兵。一直到接管榮晟的初期,他的這種暴力傾向都沒有得到太大改善。

真正的改變,是在有了顧承之後。他從未將這段婚姻當作兒戲,盡管是計劃外的決定,但那個肚皮已經圓鼓鼓的小傢夥他覬覦已久,合心合意,沒有理由不娶。

他不可一世慣了,總以為顧家有權勢,自己有本事,誰也動不了他的小嬌妻。

一個男人,自己老婆都保不住,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在顧楚生命垂危的那幾天裏,在病床邊看著他蒼白的麵容,他便是一遍一遍這樣問自己。他想起許多往事,想起他十二歲來到他身邊時的不安戒備,想起他信任崇拜的注目,想起他像小奶狗一樣圍著灶台問他討食,想起家長會時他跟同學炫耀他有個疼愛他的叔叔……那樣無憂無慮的笑顏,自有了顧承之後,便再沒有在他臉上出現過。

十八歲,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他要的妻賢子孝,變成了他走不出來的夢魘。

這麼多年,他一定很累,一定很想放棄。

顧長安週身惡寒,他不敢合眼休息,不敢離開病床前,他怕自己不看著,一轉身的功夫顧楚便要走了,那不行,他不能一個人走。鹿車共挽鬆蘿共倚,上哪兒他都不能叫他一個人。

顧承下山來,燒了一場。

父親帶母親去了境外,因為大出血導致的腦部缺氧使得母親持續昏迷,他需要最好的治療,父親則寸步不離。

保溫箱裏的顧虔因為早產、窒息、誤吸而被下病危通知,老太太傷心欲絕,連連追問是為什麼會把孩子弄成這樣,顧承無法解釋,他不知道怎樣說出真相。他好擔心母親,偏偏這時候顧長安還要叫律師來,像是立遺囑一樣要把榮晟留給了他。

他坐在顧蘭生懷裏,困獸一樣哭著咆哮:「什麼都不跟我商量!要生弟弟也不跟我商量!哥哥就是媽媽也不跟我商量!立遺囑也不跟我商量!這算什麼爸爸!」

顧蘭生為顧長安的一意孤行不滿極了,作為一個父親,他對孩子未免太潦草。

隻有亞瑟是樂觀的,大出血原本便在預料之內,因此所有的搶救工作都準備充分,但最關鍵的一步是早已被他放棄了教化的僱主出乎意料的為胎盤早剝做足了功課,當他趕到時,他已用一種古老而有效的止血方式——宮內紗條填塞——為他的太太做了前期處理。

哥哥挽救弟弟,父親挽救母親,一家四口都是奇跡,亞瑟覺得這就是天父的旨意。

他以臨床經驗和各種檢查數據判斷顧楚很快能夠甦醒,但事情並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順利,在一周後,他不得不向僱主建議嚐試其他辦法,顧楚的昏迷不醒並不是因為大出血導致的創傷,他求生意誌薄弱,自己不願意醒來。

顧長安獨自沉默了很久。病房裏隻有機器的聲音,顧楚被收拾的很體麵,幹幹淨淨就如同睡著一樣,他捏他的手,一個骨節一個骨節的摩梭,又小心翼翼的去摸他的臉,末了,艱難的說:「我知道,你要一個人過,對不對……我答應你,以後都不去找你,你要孩子,兩個都給你……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要是不肯醒,你是曉得我的脾氣的……上天入地你都別想把我甩了。」

他講的肝膽俱裂痛徹心扉,但顧楚卻完全沒有聽到。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很多小時候的事,夢見九歲那年第一次到顧家大宅,好多人,桌子上擺滿了精緻誘人的蛋糕,他不敢去拿,看到有其他客人吃剩不要的放在一旁,便去偷了來,躲在花園角落裏,正要吃,卻又被大孩子撞翻在了地上。他又羞愧又不捨,隻想就地挖個洞鑽進去。

就在他急得要哭的時候,一個很高大的叔叔穿過人群走了過來,他給了他一塊新的蛋糕。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塊蛋糕的樣子,它是心形的,白色的奶油包圍著中間三顆草莓,用叉子切開來,裏麵一層又一層的巧克力,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