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往山下跑,告訴你哥哥,我對不起他。」他哭著說,受傷的臉更加扭曲了,「快跑呀!」
那人正是孔陽。
顧楚把錢箱留在了清風亭,隨即他便想打電話給顧長安,但沒有摸到手機。
大約是掉在半道上了,他懊惱自己的馬虎,心裏隻盼著顧長安能快一點找到顧承。
天色越來越暗,山頂雨雲聚集,山間小徑似乎也模糊了,他的腹部一陣一陣的縮緊又鬆開,先是十幾分鍾,很快便縮短到幾分鍾,他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顧承是在毫無臨產徵兆的情況下剖腹取出,顧長安沒有叫他吃一點苦頭。他覺得或許自己還能再堅持幾個小時,留在清風亭很危險,他或許應該再往上走,往五指峰的方向再爬一陣看看,最好能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這座山之所以被劃為森林公園,是因為它有完整多樣的生態係統,甚至不乏攻擊性的獸類。
「拜託你。」他摸著肚子說,「我們還沒有找到哥哥,請你再堅持一下。」
顧承在森林裏迷了路,他的包留在荒廟裏,沒有任何可以同外界聯繫的工具,隻有朝山下跑,不顧灌木劃破他的臉,也不顧一路驚起多少鳥獸昆蟲,直到他撞到他的哥哥。
一開始他沒有認出來顧楚,幾米遠那個黑乎乎的影子他同他記憶中的哥哥完全不像,頭髮哪裏有那麼長,肚子哪裏有這麼大。幾秒鍾的對峙,他驚悚的轉身就要逃跑,一個怪物!
好在顧楚反應的快,大叫了一聲:「承承!」
顧承剎住了腳步,那是他哥哥的聲音,沒錯,是哥哥。
「哥哥?」他走近了幾步,顧楚的臉從斑駁樹蔭間模糊可辨。
「哥哥!」他撲進他懷裏,所有壓抑的恐懼都被釋放,他放聲大哭起來。
天哪,顧楚腿軟的幾乎站不住,橫衝直撞的過來,起初他還以為是頭什麼野獸。是承承,是他的孩子,他找到他了。
突然襲來的腹痛讓他說不出來話,直直往地上跪去,顧承拉都拉不住。
「哥哥,哥哥!你怎麼了?!」他急切的拉他。
顧楚整個人都因為疼痛而抽搐起來,顧承這時才注意到他堅硬膨隆的腹部。
「你病了嗎?!」他焦急的問,「這是什麼病?爸爸呢?爸爸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顧楚挨到一陣疼痛過去,才找回力氣說話:「他在,就在這山上……我沒有生病,寶貝,我很抱歉,對不起。」他握著他的小手不放,像個罪人一樣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對不起,寶貝,對不起,對不起……」
顧承不明白,他低頭看著不停道歉的哥哥,看著那個大的過分的肚子以及他祈求的眼神,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這麼看著他,他明明捨身來救他,就好像救他的親生子一樣。
一剎那間似乎有道閃電在他的頭頂炸開,他突然有個荒謬的念頭,那大大的肚子裝的,是他的弟弟。
那一晚的經歷,很多年以後顧承依然清晰記得。
他的母親危在旦夕,肚子裏還有他唯一的兄弟。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把他攙扶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運氣找到了附近的護林員小屋。
那間儲備充足的小屋有床和毯子,有火種,有水源,有電,有取暖器,還有一個很大的急救箱,正是這些東西拯救了他的弟弟。
母親到後來有些神誌不清了,小屋的床上,地麵,全部都是他身體裏流出的血,他叫他出去,叫他不要看,一陣又一陣的劇烈疼痛折磨的他不知所措,他不讓他碰他,咬牙沉默,整個人顫慄不止,卻仍在疼痛的間隙拚命說著對不起。
顧虔出來的時候很軟,一動不動,渾身都是血,他的母親冷靜的可怕,他渾身都是血和汗,卻像瘋了一樣用嘴吸掉顧虔臉上的血汙,一直一直用拇指按壓他的心髒。
感謝他的父親請得起各種各樣的老師教他,他記起來自己學過基礎生命支持,急救箱裏有兩罐壓縮氧氣,這得以讓他幫助母親一起挽救弟弟的生命,使他在幾分鍾內恢復了呼吸和心跳。
顧虔能活下來,是那一晚上唯一一件值得人欣慰的事,他就像小天使掃去了一切陰霾,父親也很快找到了他們。
來了許多人,還有一個操著倫敦腔的英國醫生。回城的車上父親抱著母親流了眼淚,他求他不要離開他,眼睛裏麵全是恐懼。母親那時眼神渙散,似睡非睡,臉龐慘敗浮腫不成人形,卻似乎還有話要講。
他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他掙脫了顧蘭生的懷抱,撲過去抱住了他。
「沒關係的,沒關係。」他說,「我愛你,媽媽。」